坐在埃塞俄比亚航班上的女孩

前两天有个新闻,一架从埃塞首都亚的斯亚贝巴起飞,计划飞往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飞机坠毁,飞机上有八名中国乘客,而我写这篇文章的原因和其中一位因私出行的乘客有关。

是一个女孩儿,据说还是她们学校的校花。微博刚推送完空难的消息,我还没来得及祈祷,一个同学就和我说了她,是她朋友的朋友。她挺伤心的,给我看了女孩儿老师的朋友圈,大家都在为一个桃李年华女孩儿的陨落感到无奈与悲痛。

身边生命的离去,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残忍的。不仅是死亡本身,更残忍的是我们还必须得接受,接受她的离去,然后在这个同样残忍的世界继续活着。

这个女孩儿让我想起了我的高中室友,他也以坠落的方式离开了世界,不同点在于,他是自己从八楼跳下去的。我不太愿意回忆那件事情,和自己朝夕相处三年的室友说没就没,在看到他的尸体之前我都认为一切只是个玩笑,对这样的打击超出了我当时的承受范围,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忘的,没有原因,记住这种事不需要原因。

记得高一报到的时候,他是和他妈妈一起进入办公室,他一米八的个子,走起路来有些外八,肩膀很宽,身上穿着一件与自身气质极度不符合的粉色POLO衫,衣服背面打了两个藏蓝色的补丁,下巴上过长的胡子再加上满头黑白相间的头发,愣是没看出来是个十八岁不到的小伙子。站在他身旁的母亲比他矮一个头,两鬓斑白,找不出几根黑头发,倒像是他的奶奶,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母亲右手抓着的巨大蛇皮袋,蛇皮袋塞得鼓鼓的,和她伛偻的体态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只能从她拽蛇皮袋下楼所发出的声音判断里面装的应该是被子和床单之类的。等一切手续都办完之后,他母亲嘱咐了几句要认真读书,便拖着巨大蛇皮袋往门外走去,她并没有直接走出宿舍楼,而是在上一届毕业生留下的垃圾里翻找,不一会原本已经空了的蛇皮袋又鼓了起来,里面装的是些空的饮料瓶以及踩扁的易拉罐。这一幕被下楼准备吃饭的我碰巧看到。

他刚来学校的时候非常内向,甚至到了自闭的状态。白天不怎么说话,老师上课叫他回答问题他也只是支支吾吾,老师看到他这个状态渐渐的也不再抽他起来。晚上各个寝室的串门小集体里也见不到他的人影,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游离在人群之外。

这种情况到了高一的下半学期有所好转,有些住宿生选择走读,宿舍进行整合,他被分到了我们寝室。他来到我们宿舍之后,自闭的情况好了不少,我是个很喜欢调动气氛的人,不排外,没多长时间他就和我们宿舍打成了一片,随后和班级里的同学也能正常交流。我私以为这是我做过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

但这个世界是残酷而真实的,特别是对于面临高考的学生。我们上的高中是所私立高中,学费很贵,而且教学质量排在上海市倒数,所以基本上每个学生都要学画画,这样才有机会勉强考上本地民办大学(大部分学生依旧考到了外地,能留在本地的学生算是努力的)。他当然也走的是艺考路线,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妈妈在校长办公室跪了一个下午,他才能和我们坐一起在画室吸铅灰。他没有考上本地的大学,来学校提交志愿申请表那天他妈妈的白头发似乎更多了。

在我眼里他是个孝子,没考上本地大学不是没努力,在冲刺阶段他和我们几个一样,每天在自习室里学到一两点,只不过生活压力确实会让人喘不过气,他整个三年都在用一部老人机,没有任何娱乐功能,虽然每个礼拜都回家,但是她妈妈时不时会打电话给他督促他好好学习,有几次正在上课他手机响了,看到是妈妈的号码,急匆匆就跑出去接,为此没少受老师的白眼。而他想要留在本地的原因也很简单,没有那么复杂,他母亲有病,留在本地方便照顾。他母亲没有考虑这么多,她只知道儿子没考上本地大学,丢脸。

按照他的成绩自然是能上外地大学的,但是他就是那样的人,主意定了谁也没法让他改,倔,太倔了。他选择不去外地再复读一年。复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那一届比较特殊,下一届参加高考的人数是这一届的两倍,而且复读班是以集训的形式进行的,人与人之间没什么交流,我们很担心已经变得开朗的他,又变回以前那副模样。

最终我们还是散了,考上不同的大学,去到了不同的地方,哪怕当时有再深的感情也在时间的冲刷下,埋进记忆的深坑。

那是年初一,我在微信上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看完我就炸了,“他”自称是他的父亲,说他已经去世了,想让我去参加他的葬礼。我脑子里都已经把所有肮脏的词汇组织好,准备骂这个骗子,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便和他聊了起来。越聊越绝望,信息完全匹配,我开始慌了,有些不知所措,我当时不停的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只是个高明的骗子,高明到了解他的一切。

班主任打电话给他家里,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

除夕那天晚上,他没有按时回家,妈妈很生气,进门就开始吵。不知道是否是复读的压力还是出于对母亲的反抗,他威胁母亲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跳楼,他妈妈自然不会理他说的,有本事你跳啊!他似乎是早有准备,径直冲向阳台,没有犹豫,直接跳了下去,救护车赶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

葬礼那天在年初二,阴天,我叫上了室友,看到他考在外地的发小连夜坐飞机赶过来,抱着他妈妈哭成泪人。他奶奶全程都指着他妈妈的鼻子骂不顾在场人的劝阻,骂着骂着也开始哭,哭的时候嘴里还吐着脏字。他母亲当属最自责的人,她相当于间接把儿子推下楼,她全程都跪着,一边抽着自己的耳光一边说对不起他,是妈妈的错,妈妈该死。葬礼按照程序进行,到了轮流献花我才能看看,和自己待一个地方呆三年的室友。他躺在那里很安详,脸上裂开的肉也被处理得尽量自然,神情看上去和平时上课睡觉几乎没什么区别,我把花放在他胸膛上之后,默默地蹲到角落,眼泪再也绷不住。

这件事情过去一年多,我已经不会经常想到他,也没有再为他伤心。开始我觉得自己有点冷漠,后来才发现这是现实,我没有办法一直想起他,我有学业,有自己的事情,不再经常想他算是正常的。但是也不代表我会忘,有些事情不能忘。

回到女孩儿的话题上,其实女孩儿的话题还有后续,一些无良的视频媒体对女孩儿隐私信息的不尊重,以及丧心病狂的微博用户在女孩儿微博地下的评论,每一个都有看得让人触目惊心,人心都黑了吗?我想一部分人确实是这样。

我不想发表什么观点,也不想争论什么,我只是把我想到的写下了,以防以后记不清。我想女孩在逐渐远离天空时,一定悄悄长了双翅膀,飞出肉体,不去天堂,只和云朵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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