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情
作者:王子瑜
任何人都不曾料到,都是过日子好手的袁家兄弟俩,居然会选择那样的方式结束他们的生命。
大哥袁来福,小弟袁来财,兄弟二人仅相差一岁,且身高相等、长相酷似,宛如一对双胞胎。由于两人一直保持单身,从二十多岁起,很多村里的老姑娘和小寡妇都曾向他们暗送秋波,希望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袁家兄弟自幼就一起生活从未分开,感情甚笃。他们的父母都是大城市里的孤儿。因为觉得农村里人情味浓,保持着“近邻胜过远亲”的传统美德。在乡下生活,遇到困难时邻里之间会互相之间关照。结婚后夫妇俩便从城里搬到这个较偏僻的农村青树寨定居。他们用打工多年的积蓄买了一份水田和一块山地,跟着村里人学做起庄稼活来。
袁来福和袁来财自幼生长在贫困小山村,从没有机会接受正规教育。由于袁氏夫妇认为城里人太狡诈,城市生活竞争太残酷,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到城里生活。所以从来没有带孩子到城里去“长见识”。对他们而言,市区生活是一种极不良的示范。
袁氏夫妇从小就教导来福、来财兄弟俩要相亲相爱。他们经常告诉儿子:“交朋友,最好的程度也不只过是亲如兄弟而已,你们俩本来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应该做最好最好的朋友。要记住,这世界除了爹妈再也没有别人比你们俩个更亲的人了。”
每一次兄弟俩无论是谁在外与小朋友打架回来,袁氏夫妇关切的不是事态原委或谁对谁错,他们首先追问的是兄弟俩有没有互帮互助,同仇敌忾,兄弟同心。
孤儿出身的袁氏夫妇最能深切体会自立对生存的重要性。因此,来福和来财,才十来岁就已经被父母调教得能独立自理基本生活了。烧饭做菜,扛柴打水,下田种地,喂鸡养猪等等农活无一不通,无一不能。
一家四口,就这样在宁静的小山村中过着他们与世无争的安详日子。一转眼,袁家兄弟已长成高大壮实的小伙子了。袁氏夫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从来福刚满二十岁起,袁氏夫妇就开始张罗为儿子娶媳妇,希望早日抱孙子,期待着十年内能有个儿孙满堂的大家庭。可是这兄弟俩总是推来让去,媒人介绍的姑娘他们好像都没看中。有一次,来福和来财曾经同时喜欢上一个姑娘,结果又因为两兄弟互相让来让去,姑娘一生气就不再理这两兄弟,最后嫁给了别人。
袁妈在厨房里悄悄问比较内向的来福:“你是真的不喜欢这姑娘,还是害羞不好意思表示?要是真喜欢,妈跟你说去。”
来福低下头轻声道:“我看得出弟弟比较喜欢那姑娘,你就帮他说媒去吧。”
袁妈又找到来财问:“妈知道你喜欢哪家姑娘,明天我就托媒人提亲去了呀。”
来财急声道:“我娶了她,那哥哥怎么办?我看得出,我哥最喜欢她了。”
袁妈听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这兄弟俩都暗自担心娶了媳妇之后影响到兄弟感情,怕妻小不和而导致分家。这门亲事就这样被迫暂且搁下。
在来福三十岁那年,父母一前一后在一年内相继逝世,没能看见两个儿子完婚,没能抱一抱孙子,就抱着遗憾离开了人世。此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操心袁家兄弟的婚姻大事了。
本是耕种好手的袁氏兄弟,靠着父母留下的山地和水田也足以维持生计,虽不富裕,倒也不用为衣食发愁。也许是因为家庭关系简单,没有什么情感纠葛和家庭矛盾,又许是因为还想吸引异性的注意,袁氏兄弟的衣着总是显得比同村人干净些,他们的模样看上去也总比同龄人要年轻些。因此,有很多农村姑娘都在心里偷偷地喜欢袁家兄弟,希望能成为他们的媳妇。尤其是他们的生活境况,没老没小,家庭关系不复杂,生活来源也稳定,更是让有些姑娘中意。虽然年纪稍大了点,但还是有人愿意下嫁。可惜,兄弟俩自己从不主动,农村姑娘又不好意思主动上门说媒,就这样来福兄弟因为怀有婚姻恐惧心理,所以都不曾用心去筹划自己的婚姻大事,一来二去,竟拖到了五十多岁。人到了“知天命”这把年纪,袁氏兄弟已经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了。
每当听到或看到别人家因为夫妻情感问题、孩子教育问题、家产划分问题而发生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时,袁氏兄弟都会从心底由衷感到欣慰。之所以感到欣慰,并非二人是幸灾乐祸的小人,而是他们在为自己选择单身而庆幸,并为自己做出“明智的人生选择”而自得。
随着年岁渐长,袁氏兄弟目睹同龄人前前后后相继归西。看到死者家人为长辈举行丧葬仪式,灵堂前儿孙跪成排叩头,送葬时亲人排成队上山,来福和来财两人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忌妒还是羡慕。
袁氏兄弟的日子就这样在平淡宁静中滑向暮年,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是六十几岁的老头了。哥哥来福的身体没有弟弟的好,所以,过了五十之后,就显得比弟弟苍老些。农村孩子成家早,一般到了六十几岁有些人已经当上曾祖父了。一天,参加完村里老黄的丧事后,来福回家对弟弟来财说:“如果哥先走一步,你就买口棺材在我家那菜园子里把哥给埋了就得了,不用学人家搞得这么铺张,白白浪费钱财不说,又累人。”来财听后半晌不作声,等了好长时间才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哥哥的看法。只见袁来福眉间闪过一丝忧愁,张口欲言又止。当晚兄弟二人一夜无话,各自上床睡去。
青树寨里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叫玲香,受家中奶奶的嘱咐,经常会隔三差五抽空跑来照顾这两位没有亲人的爷爷。有时她会帮忙挑几担水,有时会过来帮忙劈劈柴,或做上一顿饭。袁氏兄弟都很喜欢玲香,把她当做亲孙女看,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一份给玲香,有时还会给玲香手中塞上几块零花钱。
有一天,玲香又来到袁家门前,看到大门关着,以为两位爷爷串门子去了,便没有进屋。过了三天,她下田回来在路上采了些野菜想要送给两位老人,看到大门依然紧闭,玲香只好失望地回家。又过了五天,当玲香再次专程前去袁氏兄弟家帮忙时,见大门仍旧关着。她心里感到有些诧异,发现这大门边爬着几条野腾,说明这门已经好些天没人开过门了。玲香拉开门上的木栓打算进屋帮两位爷爷料理家务。当玲香打开屋门时,屋内的一幕,吓得小姑娘花容失色,失声惊叫了起来,她一边叫边跑出门去喊人。
当青树村人闻讯纷纷赶来,只见袁氏兄弟家屋内中堂上停着两口棺材,棺身一半已经埋入土里,一口棺材的棺口只盖了一半,另外一口棺材却没有盖上棺盖,里面躺着的弟弟是袁来财,他身上也盖着被子,但头却露在外面。胆子稍大的村民上前揭开另外一口棺材,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被子,看到里面躺着的是袁来福。
村长派人喊来村卫生所的黄医生检查二人的死因。医生挨近棺材细细观察了起来,他看到袁来福口角有残余的白沫,然后又看了看四周,他发墙角有着一支碗,便走过拿起放到鼻子前嗅了嗅,接着便成竹在胸地对村长报告:“他们俩是吃老鼠药死的。”
在验尸过程中,黄医生还发现袁氏兄弟手中都各握着三千元人民币,如此平均的钱财,看似兄弟俩刻意留作他们自己的丧葬费吧,又许这就是他们生前所有的积蓄。反正事情的真相已经不会有人知道了。
袁氏兄弟的死,全村上下议论得沸沸扬扬,没有人知道这兄弟俩活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寻死。
话说去年秋天的某个傍晚,参加村头老张丧礼回来后的袁来财对哥哥袁来福说:“哥,我们俩除了有几个从小一起玩大的老朋友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了,远亲近戚那就更是不用提了,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提起过。这几年,我们的老朋友病的病、死的死,差不多都快走光了。我想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轮到我两弟兄了。人家有妻小,有子孙为老人送终。有七大姑八大姨,二大爹三大叔料理后事,我们要是哪天走了,恐怕没有人肯花心思去打理,不如趁着身体没病之前,自己料理清秀算了,免得到时给寨子里添麻烦,死了还得给人家咒。”
袁来福听完弟弟的话低头沉默不语,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悠悠地说:“其实我的想法基本上和你想的差不多,只是没想到你比我有勇气先说出来。既然这样,我们就从明天起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后事吧。”这仅仅相差一岁的袁氏兄弟,经过商量一起相扶奔赴黄泉的事宜后,便开始处理起自己的治丧工作来。这一年,大哥袁来福七十一岁,小弟袁来财七十岁。
两人首先到棺材店订做好棺材托人悄悄抬到家里,通过商量,两人觉得反正不需要把房产留给后代,索性就在家中正堂挖好土坑做墓穴,就把自家的阳宅变做阴宅,长眠于斯。兄弟俩秘密地进行着这些事,把该要的账,该还的钱,想吃的东西,想看的物件,了却心愿。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便像回老家一样不慌不忙地喝下准备好的老鼠药结束自己的生命。
袁来福首先服下老鼠药,然后躺下让弟弟来财帮他盖好被子,袁来财说:“下辈子还是你做我哥,你先走一步,我等一下就跟上你了。”等哥哥去了之后袁来财把来福的被子和棺盖盖好后,方才躺进自己的棺材,服下毒药,然后自己盖上被子等毒性发作而死。这就是青树村众人看到袁氏兄弟自导自演的,凄楚的人生落幕。
后来,青树寨的村民经常会以袁氏兄弟的故事来吓唬那些迟迟不肯结婚的大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