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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经停了,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湛蓝,太阳在头顶上悬着,阳光不似夏日里那般火辣,只懒洋洋的落在行人身上,就像是轻轻的抚摸,雪地里一串串脚印分明宣告着冬天已经来临。
一位约莫50岁左右的妇人头戴着黑色的毛线帽,穿着红花绿叶的旧棉袄,藏蓝色的旧棉裤,一双黑色的水胶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并不宽敞的小路上,双手交叉插进棉衣的袖口里,时不时拿出来扯一下围在脖子上的红色毛线围巾,让它严实些遮住自己下半边脸,抵挡偶尔迎面而来凛冽的寒风。
突然,老妇人停住了脚步,好像是有什么声音,本想迈开步子继续往家赶,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却重重撞击着她的耳膜,她心底猛的一惊,分明是婴儿的哭声。
这大中午的街上也没有人,老妇人循着声音缓缓靠近。声音是从路边的一个纸箱里传出来,她双手颤抖着打开纸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粉嘟嘟的脸,许是被冷到了,孩子的嘴巴有些发紫。
孩子一直在哭,哭声一声高过一声,还带着抽泣声,老妇人望了望四周,没有一个人,心里觉着可怜,这么可爱的一个娃,这孩子的爸妈心得有多冷才能舍得把她丢在这冰天雪地里。
妇人继续踏着雪地往家赶,只是怀中多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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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老妇人一边走一边看着怀里的娃越看越觉得有眼缘,甚至感觉这就是天赐给她的,老天爷总算长眼了,连它也觉着她可怜呢。
到底是老了,双手因抱着孩子太久,直直感觉往下沉,她不时蹲下让手休息一下,等缓缓了再继续抱起孩子往前走。
毕竟从大哥村回到她家且走呢。
终于,远远可以瞧见自家的屋子了,看屋的那条大黄狗就朝着老妇人使劲摇着尾巴,汪汪的叫上几声欢迎主人回家。
老妇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直直走到床边,将怀里的孩子从从自己的棉袄里放到床上,手一把扯过厚厚的棉被给孩子盖上,掖好被子。
屋子不大,进门的右手边就是“厨房”,虽然只占小小的一角,但锅碗瓢盆也都齐全,再里面就放着一张床,床边除了一张木桌子,还有一个古红色的旧式衣柜,屋子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炉子里,火已经被升起,火光映在早已被烟熏得发黑的墙上,整个屋子也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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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我给你送纸板过来了,前几天女儿给我寄了点火龙果,我给你拿了点过来,留着你和冬香吃。”
“你留着给你家孙子吃就好了嘛,不用记挂着我们。”秀从屋子里出来接过老姐妹娟子送过来的废纸板。
娟子把一袋火龙果放在床边的那张桌子上,便说家里有事得先走了,嘴里不停说着都认识这么久的姐妹客气啥。
秀儿把纸板放到旁边小屋子里头,里面已经又有不少回收的塑料瓶和旧纸板,过段时间又可以卖了,秀儿寻思着加上之前省下的钱,冬香开学的学费就有了。
娟子从秀儿家出来便遇见了刚从放学回家的冬香,便笑眯眯的问道:“冬香,放学了呀?”
转眼,冬香都上六年级了,出落得越发标致,一双眼睛雪亮又大,头发扎起来,上面还绑了一朵粉红色的假珠花,那是秀儿赶集时给她买的。
“娟奶奶好,你家强子已经回家了。”冬香嘴巴也甜,一路上见谁都招呼,大家都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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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看着冬香便陷入了记忆中,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冬天,秀儿不知是从哪抱回一个小孩,说是被丢在路边没人要的。当时秀儿还递了张纸给娟子的儿媳妇,说估计是孩子爸妈故意放在衣服兜里的,丢了自己的孩子,心得多疼,多不舍。
娟子的儿媳妇读过几年书,识得了字,她看了那张纸后,说孩子爸妈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丢了女儿,请好心人收留,纸上还说孩子的名字叫冬香。
后来,秀儿决定领养这个可怜的娃,总归是一种缘分,给她碰到了,她也不能不管。娟子和她儿媳妇都劝秀儿给冬香换个名字,怕以后冬香爸妈找来了再要回去,不是白白把她拉扯大。可是秀儿摇摇头,还说要是他们回来找冬香,冬香也愿意的话,她就让冬香回自己爸妈身边。
秀儿性子傻,一根筋,当初秀儿嫁过来还没多久,她老伴挖矿的时候被砸死了,也没能留下个一儿半女,多少人劝她找个不错的人改嫁了,可她硬是不肯,守着活寡过了大半辈子,身边也没有个伴。
捡到冬香,也算是上天可怜秀儿,老了老了倒有个伴陪着,虽然靠着收破烂养活自己和冬香有些辛苦,但是人却比以往开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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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我回来了。”还没进门才,冬香便冲屋里喊道。
秀儿从屋子里出来,接过冬香那重重的书包说:“刚才你娟奶奶给你送了火龙果,就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你快点洗手去吃。”
“那我去洗了我们一起吃。”冬香蹦跳着去切火龙果,先递给秀儿一块大的,“奶奶,这块给你。”
“秀儿,奶奶不吃,这东西吃了容易上火,奶奶这几天头有点疼。”秀儿慈祥的看着自己的乖孙女。
“奶奶,你最近怎么老头疼,要不要去找医生看看。”
“乖,奶奶没事,吃点药就好了,你吃完就去做作业了。”秀儿很欣慰,冬香的学习一直很好,老师都夸她聪明。
“今天作业不多,我先帮你干会活。”说着,冬香便拿起水桶便去打水了。
秀儿扶了扶自己的前额,这阵子时不时总觉得有些头昏,从柜子里拿出药,吃了几颗才慢慢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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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升初中有一场入学考试,冬香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初中,分班后班主任特别喜欢她,便选她当了班长。
冬香性格活泼,乐于助人,全班同学都特别喜欢她。学校里有广播操比赛的时候,冬香组织所有的人利用晚饭后的时间练习,后来学校正式比赛的时候取得不错的成绩,她在班里威信从此树立起来,同学直接叫她班长,省去了名字。
“班长,你奶奶来找你了。”刚回教室的同学告诉冬香。
自从升初中之后,秀儿有空就会过来找冬香,废品卖掉之后就去街上买点水果给冬香送来。
冬香从教室一路跑到校门口,便看见奶奶一手提着紫色的麻袋,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甘蔗。
“冬香,这甘蔗拿着和同学一起吃。”冬香接过甘蔗,知道奶奶心疼自己,“奶奶,你留着自己吃。”
“傻孩子,奶奶没牙啃这么硬梆梆的东西呢。”说完转身要走:“奶奶先走了,回去吧,好好念书,放假回去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看着奶奶的背影,白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挽起,背也驼了,走路腿脚也不利索,冬香突然意识到,奶奶是真的老了,一双大眼睛不由的红了,目光所及的一切也都变得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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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时候,冬香就去镇上的一个快餐店里帮忙端端盘子洗洗碗,老板娘也是可怜她们,当做作好事,但冬香能干活,人也勤快。
这天,冬香正在洗碗,老板娘冲进厨房,脸色有些凝重,冬香抬起头,便听见老板娘说:“孩子,你奶奶病了,住院了,活先别干了,你去照顾她吧,她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呀。”
冬香听了之后,感觉脑袋一片空白,在水龙头下胡乱的洗了洗手,便朝医院跑去。
到医院的时候,见奶奶躺在床上,平静的呼吸着,冬香一路悬着的心才慢慢放松下来,走到床前坐下,奶奶的床边还放着一篮水果,她心里觉得惊讶,奶奶和她没什么亲人,水果是谁送的?
秀儿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看着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宝贝孙女,一阵不舍涌上心头,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头疼了这么几年,最近这几个月吃药都不管用了。
“冬香,你听我说。”秀儿艰难的开口,因为太瘦,脸上的皱纹随着嘴巴一张一合越发明显,“你爸妈来了,他们想接你回去。”
“我爸妈?”冬香一时没反应过来,爸妈这两个字从她有意识起便跟她没什么关系,从小她就知道她跟别的同学是不一样的,她是个没爸养没妈疼的孩子。
“是的,你爸妈来找你了。”秀儿瞥见了门口的一对中年男女,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冬香顺着奶奶秀儿的眼神望向门口,门口站着一男一女,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他们也在看着她,心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们,仿佛想看穿他们,只见那女的从门口直直向她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哭泣声传进她耳朵里,可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感觉,门口的男的眼圈也有些发红,缓缓的朝她们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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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香,你叫冬香吧,这是我给你起的名。”女人开口说话,因为刚刚哭过,嗓子还有些沙哑,“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我真应该感谢秀姨。”
“我去给奶奶打开水。”冬香一时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便往外走。女人也跟着冬香后面出去。
“冬香,你听我说,你不愿意认我和你爸,这我都理解。”女人伸手抹掉眼角的泪水,“可我和你爸商量应该照顾你奶奶,我们想带她到大医院做检查。”
冬香停住了脚步,她知道奶奶头痛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舍不得钱一直没去医院做过检查。
冬香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妈妈,十四年都没有出现的妈妈,还有病房里的那个男人,她的爸爸,一下子,她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居然变成了有爸妈的孩子,她是该高兴吗?可她开心不起来。
“谢谢!”冬香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对于她而言现在眼前的女人和陌生人没有差别,不过是自己的身体里还留着她的血。
“那好,我和你爸去找医生办下转院手术。”女人露出了微笑,转身往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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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开水壶放到桌上,冬香看了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奶奶,你想吃小笼包吗?我去给你买。”
“奶奶还不饿。”秀儿顿一会,开口说,“你爸妈其实也不容易,我问他们了,当初你妈妈未婚先孕,你爸爸又去和别人学做生意,好久也没个消息,你妈才被家里人逼着把你丢了。”
冬香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
“哎,他们一直在找你,现在终于找到了,一家人总算团聚了。”秀儿心里想着,这样也好,她老了以后不用担心把冬香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了,“我这辈子最感谢老天爷的就是把你带到我身边,现在我老了,你应该回到你爸妈身边,他们条件好些,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
冬香感觉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扑在奶奶的怀里,“奶奶,我不要离开你,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能离开我,我会一直一直守着你,照顾你。”
秀英摸着孙女的头,一下一下的轻轻抚摸,然后轻声说:“傻孩子。”
几天后,秀儿被转去了市里的医院做了详细检查,医生说是脑子里长了不好的东西,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让家人好好陪陪她。
落叶归根,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秀儿想回去,那个只属于她和冬香的家,曾经十几年里相依为命的地方,秀儿让冬香答应她,等自己走了之后,一定要她回去找爸爸妈妈。
冬香含泪点头,因为她知道这是奶奶最后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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