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还很小,那个时候,现在的大锦朝,也才刚刚立国。
原本朝代更迭,听着很大,但离平民百姓日常的生活还是很远的,前朝是那样活着,换了新的朝廷了,照旧也没什么变化,最多是多了个值得庆贺的日子,父亲能舍下一些钱让全家吃点好的。
那一天,也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最快乐的一天了。
当一天由光明渐入黑暗,父亲从田里回来,进门放下手中的锄头,母亲辛勤的的在灶台上忙碌,他和妹妹闲着无聊,围坐在饭桌的一角,闻着从母亲那传来的饭菜香味,满心期待今天能有些什么好吃的。
那时候,妹妹小他两岁,刚会满地乱跑,口齿也不是很伶俐,说话含含糊糊的,有时说半天也表达不了一句完整的意思。
只有“哥哥”这两个字,她喊得最清楚,会走的每一天,她都要跟在我的身后,喊个不停,有时听得多了,他也会有些不耐烦的快步跑开,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时候,那时候,他可不像现在这样喜欢呆在一个房间里一整天,村子里的田畈,周围的树林,山地,都是玩乐,游戏的地方,更何况,那时他也不缺玩伴,俨然一个孩子王一样的存在。
直到一天玩累了,他才会跑回家,然后被母亲责骂两句,同时也会注意到,尽管妹妹再次见到他的第一眼,还是很开心的喊他,可是在她的脸颊上总有摸不干净的眼泪的痕迹,当时心里会有些过意不去,但小孩子嘛,隔天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对妹妹好过,所以,有一天她才会不见了,就连我年幼时的那个温馨的家也都跟着通通消失不见了。
……
“快跑,跑了就不要回来了!”
“杀呀!不要放过一个活口”
“为什么呀!老天爷,我们这个村子究竟做错了什么!”
“求你了,不要杀我的孩子!……”
面容悲戚,扭曲的母亲,眼中是看不到希望的绝望,后背的满是尘土的棉衣,此时还在向外面呲呲地冒着血,而她的双手正死死的抓住一个穿着盔甲,目露凶光,面目狰狞的士兵的后腿,被他拖着,在狭窄的屋子里纠缠着,而顺着这位母亲已经慢慢失去焦点的瞳孔视线,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最后无助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着黑暗里的世界,用尽全身力气,死命的奔跑。
而这个村子已经完了,谁又能想到,改朝换代,带来的不是安定,带来的却是血与火交织的人间炼狱,到处都是穿着盔甲的士兵,到处都是刀子插入人体内然后拔出的声音,然后无数鲜红的血顺着村子吭哧不平的地,缓缓的汇聚成小溪,涓涓的流着,慢慢地染红整片土地,等到日月更迭,太阳升起,黑暗的归于黑暗,留下的只有一片焦土,和得不到安息,充满无尽怨恨的亡灵。
……
金陵城,埋骨之城,亡灵之城,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北靠都城锦城,南临运河,交通纵横,连接南北,物资丰富,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因而大锦国立国之初,常设金陵太守烟云阁二十四名将,上游的常满春所领上阳军囤兵于此,以为屏障。
后又有朝臣谏言:“只设常满春一将固守此国之咽喉要塞,恐其权柄日重,虽此刻感怀陛下之厚恩,结草以报,但时日逾久,人心多变,世事更迭,终不为长久之计,不若在其下分设左右偏将,直属陛下禁卫军序列,引为制衡,方可再无忧虑。”
帝闻,欣然允之。
后又因一人举荐,授左右偏将之一左将军,为朝廷新招安,原三省十六县英雄盟盟主韦观象。
而另一右将军,原是朝廷平南侯一脉世子,刚于边军处回转述职,恰遇朝廷甄选金陵城右将军一职,遂而补了缺位。
白云苍狗,白驹过隙,随着朝廷日渐稳固,初升的王朝,总算是有了盛世的预兆,同样的,随着时代稳固,那些个悲伤,亡灵,焦土,与杀戮也总算是随着时间抹平了它原本的模样。
……
声色犬马,喧嚣热闹的金陵城内,沈流云正追着钟钰彤的邋遢背影,跑着,一边埋怨着对方的冷漠孤僻。沈流云本就是刚从山里出来,突然见到了这样一座气势凌然的大城,就像是鱼游入海,蝴蝶破茧坠入了花花世界,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有种全新的新奇感,原本只在古装戏里看过的场景,现在自己却算得上是真正的身临其境了。
大街上,鳞次栉比的商铺店家:酒楼,客栈,布庄,胭脂铺子…,还有各种各样的买卖吆喝声,像挑着簸箩卖菜的小贩,肩上扛着很多串水晶玛瑙,晶莹剔透样式糖葫芦的小哥,捏泥人的师傅和做糖人的手艺人,等等,口中曲调不一,音色不一,或粗犷豪迈,或温柔亲切,也或像是山歌俚语,有时闻之,像是盘旋向上欲要突破天际,有时却又如泉水叮咚沁人心脾。花样丰富,多到即使是看惯了山里自然单纯的田园山水,追求清净无为的沈流云,也觉得自己被迷了眼睛,醉了心神。
沈流云欣赏着这来到金陵城之前,十六年里,从未看到过的繁华都市,周围的一切都让他兴奋,好奇,迫不及待地想要多看看,多买买,多玩玩,亲身融入进去,把过去所没享受过的一次性都补个够。
现在的沈流云倒是真有种乡下土包子的既视感,也让稍稍有些小心留意沈流云的钟钰彤,不自觉的为沈流云的没出息,而嗤之以鼻,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沈流云还孤零零的留在原地,口水直流,目光呆滞的思索,该从哪里开始自己的玩乐大业。
等到他从一位小哥处买了串糖葫芦,摸了摸口袋,才发现,此时的钟钰彤早就已经走得没影了,于是自己急忙追赶,三步并作两步,手上糖葫芦也是五口并作两大口,囫囵吞下,就连味道也没有细品出来,等到在密集的人流里穿行了好久,这才算是再次看到了钟钰彤的背影。
“总算是看到了”,沈流云长舒了一口气,之后有些疑惑的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木头签子,脸上也不自觉的红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悄悄把手上的签子放掉,快步走到了与钟钰彤肩膀等齐的位置,有些无语的对他说道:“走那快,干嘛,不知道我还在后面的吗?”
钟钰彤听了,却也没有对于沈流云的埋怨,说些什么宽慰的话,或者说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身边这个欢脱的少年去打交道,即使是默认对方是自己的手下,也是看在了沈流云的轻功的份上,而自己这时也确实需要开始组建自己的班底了,在这次有些超乎寻常的顺利的任务之后,下意识的钟钰彤有些用力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片刻之后,却又快速的松开。
然后转头看向了沈流云,目光幽深,表情严肃的对着沈流云说道:“快走吧!将军现在也快有等不急了,想要看到我带回去的东西。”
话音刚落,沈流云不知为何,听完对方一本正经的发言后,自己却莫名的有些发憷,不自觉的手心竟也开始出汗了。讪讪的做了一个笑的表情,可是却难看的快要和钟钰彤地面容一样了。
“所以,我们是马上就要见到韦将军了吗?钟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