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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大树的修饰,大地显得温柔而妩媚,大树的柔顺枝条就像大地的秀发,总是被风的手温柔地梳理着。河流是大地的盈盈眼波,她总是多情地闪动着。没有大树的地方,土地显得那么贫瘠,荒凉,不够温暖,不够温柔。
为着生我的年代村子周围还有许多茂盛的大树,我常以为我是生对了时候。到我长到十来岁时,大树们被陆续伐倒了,直到现在,再也没有长成。我们中原大地一马平川,在我小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没有青山绿水的村子少了些什么。在我的眼里那些长满大树的高高的河堤,就像森林一样美。池塘里的盈盈春水也把我的眼睛润泽得如她的眼波一样温柔。在自己家的地里劳动,忽然抬头看到远处苍青的河堤森林,小小年纪的我有一种“悠然见南山”的感觉。
在一个刮风的阴天,那些高大的树摇摆着,一路上都是幽深的墨绿色。父亲骑着一辆摩托车,穿着一套灰白的雅正中山装,围着一条毛毡围巾,带着我在这条宫崎骏动漫似的路上飞驰。这是我早期记忆中最英俊的父亲形象,长长的河堤也许让我有足够的时间陶醉其中,我才记得如此清晰。摩托车应该是借的,因为那时候我家没有买摩托车。这河堤陪了我整个童年,这河是很长的一条东西大河,在我们村子南部两里处,从我们村通往这条大河的,是前辈筑起的一条高高水渠,河堤水渠的两旁都是粗壮高大的杨树。父亲带我飞驰在风中的路上时,水渠的参天大树都还在。在我上小学时,它们被伐掉了,只剩了河堤的树林。我小时候常常烦恼母亲让我去放羊,现在我非常感激她,因为放羊,我才有了和那片“森林”日日亲密接触的机会。我们这些小孩赶着一群羊天天在河堤游荡,讲着那个有关机井房里的传奇故事。有时候口渴的厉害,还偷摘人家的西瓜。路上的炎热到了“森林”就消散了,走在阴凉的大树下,享受着满眼的绿色,常常会看见蝉蜕趴在皱巴巴的树皮上。放羊是在河堤两旁的宽阔坡道上,时常攀缘上高高的河堤查看羊,每次放羊要走很多很多的路,母亲并没怕累着我,其实也不累,小时候身体一直很好,也和我常常各处玩耍,跑了很多路有关。
夏天的热是暴烈的,有时候是闷蒸的,这时候在水渠上放羊,没有大树的遮蔽,是十分难受的。夏天的天气也是善变的,它会在忽然之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这种和风的亲密接触,还有它带来的透彻清凉,让我爱上了风。它会在各个季节来和人们相会,那么亲切,和人走个迎面,拉你的手,抚摸你的头发,还会和你来个亲密拥抱。一阵清爽的大风吹来,我们张开怀抱,挥舞衣服,热烈的大喊,热气被它席卷一空。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落下来,一会儿就大雨如注了,我们小时候是从来不怕雨的,并没有人因淋了点雨就生病的。所以我也喜欢雨,喜欢走在大雨滂沱的土地上,它激起尘土的气味是那么好闻,它落在水里的涟漪是那么优美,它垂下的漫天的水帘,是那么浪漫。
村子南边河堤脚下有一个阔大的水塘,之前是占宝大伯家的鱼塘。大伯以前是我们村的村医,后来村里医生多了,大伯也不乐意干了,就和大妈搬到了鱼塘旁住着。我以前很不理解,为什么不做医生,去住到村外。现在我明白了住在那样的一汪碧波边生活,是何等的神仙日子。我每日困在钢筋水泥的厂房里,想念着大自然的种种美好,想着春节回家一定天天去田野里散步。想着如果能在这个池塘边住上一两个月也是好的,日日晨起时望见的就是一望无垠的绿色,亲手触摸庄稼上露珠的清凉,月光下看波光粼粼的水面,听风吹庄稼的沙沙声。只是现在那个池塘已经不是大伯家的了,回家的时候都是寥寥,更别提去住那么久了,这样的愿望很难实现。
我觉得那些大树都是我的老朋友,现在基本全部没有了,我小时候每条路上都是大树,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树再也没有长起来,这些年中的孩子是多么地没有福气啊!他们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地面。有大树的路是那么优美,长长的柳条摆的那么轻柔,我有多少次从烈日下走到大柳树下,享受着她的美貌与清凉,仰望着她的高大与粗壮,抚摸着她的粗皱树皮。
两年未归,当我到达姥姥家第一眼看到最后的榆树也没有了,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姥姥曾经掳下厚厚的榆钱蒸给我们吃。童年姥姥家房子周围有好几棵大树,榆树、楝树、桐树、桑树。有多少个清晨我是听着树上的鸟鸣起床的。桑葚树上结的紫黑色的桑葚,曾让一个男孩子爬上去又摔了下来。曾经姥姥捡了楝树上的小果实给小姨抹冻疮。如果说姥姥,姥爷、小姨是这个家的主角,那么姥姥收拾的那个整洁舒适的庭院,还有那些大树才组成了我心中完美的姥姥的家。那是绿意葱茏、阳光点点的美丽地方。有些地方,无论到了何时,走到何地,永生也不能相忘。
我结婚后的家院子里有一棵老枣树,跟先生一样年纪,硕大的树冠把整个院子都遮盖了。每年夏天因为这棵树,婆婆住的东屋才不那么炎热。枣树的皮比其他树皮都黑,叶子细密,每年春天茂密的小小绿叶铺散开一院子,开米粒大的小黄花。扫干净的红砖地面,常常落下很多黄色小枣花。我后来读到苏轼的“簌簌衣巾落枣花”,我特别喜欢,读着它我又感受到了枣花轻轻落下时的情景,它确实很多次落到我的衣襟上。我曾在冬日凝视它苍老的黑色枝桠,把洗好的衣服挂在它的树枝上,把枣子摘了煮汤喝。后来婆婆嫌弃它遮盖了过多的阳光,又总是需要清扫落下的枣子,我们不在老家,她就给伐掉了。真的是可惜了,几十年才能长成的树,在种也来不及长那么大了。等我再回家,希望我们也能赶上种树的季节,我要种上树,让它们长,让它们等我回去。
有一年回老家,它忽然给了我一个惊喜,它的许多道路两旁竟然种上了梧桐树。这是我最喜欢的树木之一。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带我坐汽车,我欢喜的像一只小麻雀,那时的父亲应该只有三十岁。通往县城姑姥家的那条路的两边,都是高大粗壮的梧桐,那阳光明媚的绿色燃亮我的眼睛,自此我便十分喜欢梧桐。她的白色衣袍是那么与众不同,她所在的道路是那么清凉、温馨,美丽。家乡的梧桐正在茁壮成长,这欣欣向荣的树木正把希望带给未来。
前天我们从常州回老家过年,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祭灶,我们姐弟三家,都在一起过年。吃过早饭我帮母亲拌饺子馅,我切芹菜,母亲和面,调了一盆大肉芹菜馅。我又切豆腐、火腿、鸡蛋碎、胡萝卜,母亲把这些一一煎了,放上调料拌了,让我尝尝味道,我又稍微加了些油、十三香、一点辣椒油。 我怕母亲辛苦,我说我喜欢擀皮,先生也过来一起包,我们包了三大盖帘,傍晚一大家人热热呼呼的吃饺子,时光虽过去很多年了,人还是那些人,这些年又添了弟媳、孩子、先生,一大家子很温馨。饺子的味道也很不错。傍晚吃过饺子雪下的大了,纷纷扬扬,漫天飞舞,雪落在大院子里静悄悄的,孩子们咯吱咯吱踩着雪玩耍。雪落在田野里,麦苗叽叽喳喳地欢喜交谈。
我喜欢的也不过还是这个地方,父亲母亲的声音响在我耳边是那么亲切,他们说话的音色也一直没变,使我仍能找回几十年前的感觉。那些树,河流,麦田,大雪,曾繁华了我的童年,使我爱到如今。大树虽然伐了,小树已渐渐长大,希望以后这些树能燃亮一代又一代孩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