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回京

如此调养、排毒二个月，冷风身上的毒素已基本去除，只是那一对珠子，因为离中箭处最近，受到毒害最深，已经失明。

见眼睛丝毫没有好转，冷风每天摸出宝剑，点出户外，靠着墙坐在地上，感受着身上火辣的夏日阳光。青青见了，摇摇头，叹口气，两人决定回岳州，那里有日思夜想的秋儿，同时顺便去京城看望青青的父母，青青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一路上，二轮大车晃晃荡荡地行进，裴相派人沿途护送，回到京城长安。

四合院。

傍晚，远远望见猴形的避马石，随从候在院外，青青搀扶冷风下车，从东南角的大门进入，迎面是一座筑砖影壁，向西转，进入外院，外院横长。

日落西山，一抹余晖在游廊处徬徨，游廊上方角灯高照。夜风渐冷，扶冷风在凳子上坐下，青青对冷风说道：“你且在这里坐坐，我向父亲与母亲通报一声。”

青青穿过垂花门式的中门，眼前宽阔的庭院就是主院。进入堂屋，再走一会儿，来到膻厅。

膻厅南北各设一席，青青的父母和侍女在北席，其他男女仆人在南席。

青青姓韩，是独女，自小聪明伶俐，既是掌上名珠，父母又当她作儿子来养，教她读书认字，习舞练剑，又让她接触农商经贸。所以青青与一般女子见识不同，常说：“女儿又如何，杨贵妃不也是女儿身么？我不呆在闺中，偏要出去走走、看看，自己养活自己，也不枉今生！”

没办法，父母只能随了她，于是在京城正南方的金州以“青青”之名开了一家客栈，派老管家在那里帮忙打理。

父母思青青心切，而青青的侍女与她一起长大，如影相随，所以父母当侍女是青青的影子，不把她当仆人看待，衣食住行与别人不同，就连吃饭也是在一起。

看见青青进来，都站了起来，韩母说道：“回来也不打个招呼，我好派人去接！”

“女大父难做！结婚那么大的事，都没人早点给我通报一声，让外人还以为我们韩家连嫁妆都准备不起。我的乘龙快婿呢？我要好好与他理论一番，看他是怎样圈住我的女儿的，让我三年见不到女儿一面。”韩父说道。

青青站着不动，也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女婿和外孙呢？”韩母问道。

青青摇摇头。

“是不是当了将军，就摆起架子来，”韩父走到青青面前说道，“那可不行，我去见见他，打了胜仗，立了功，可不能骄傲。他在哪里？冷风在哪里？”

“爹，风哥在外院的游廊！”

“到了家，怎么不进来？这可不行，带兵打仗的人，还怕我们不成？”韩父说道。

韩母也说道：“当初我们可没有嫌弃他无父无母啊！”

“爹，风哥他，他中了毒箭，双眼，双眼失明了。”青青哭着说道。

韩母听后，呆住了，半晌才问：“都谁看了？”

“铃医、郎中、杏林、大夫都看了，用尽了偏方，拿箭毒没有一点办法。后来，还是请来药王孙思邈，才保住性命，眼睛却看不见了。”

“李琴，你去，把他领到倒座，我去会会他，我还从没见过我这个乘龙快婿呢！”韩父命令侍女。

“娘，那倒座是供客人休息的地方？”

“对，就是南边的倒座，一个瞎子要日光干什么。”韩父补充一句。

倒座。四个人坐在一起，面对面，没人说话。李琴端来四杯茶水后，退了出去。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以后怎么办？”韩母问道。

“娘，打仗的事，哪有不受伤的？”

“作为将军，凡事不必躬亲，攻城那是士卒的事情。三国时，诸葛亮起早摸黑，操劳琐事，处罚二十杖以上的事情都亲自到场督看，每天只吃那么一点，所以司马懿断定他活不长久，果然最后病死五丈原。”

“爹，你怎么这么打比方?攻城掠地，将军本应该身先士卒。”

“你女儿家知道什么？”韩父斥责道。

“爹，谁说女子不如男，爹，这不是你以前常说的话么？”

“李琴，带小姐回厢房休息！”青青一甩手，很不情愿地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李琴搀扶着冷风来到厢房。青青忙迎上前去，冷风推开青青和李琴，独自没走几步，便摔倒在地。

青青忙上前去扶，冷风一把又推开，说道：“你们都走开，我现在是个废人了，也不想拖累你。明儿一早，有随从送我，我自个一个人上路。”

青青听了一笑，正准备答话，两个仆人抬来一张炕桌，桌上满盘珍馐，鱼肉成列。青青盛好饭，尽拣精肉，盖得满满的，递给冷风，说道：“你要走，我不拦你，我也拗不过父母。不过，咱夫妻一场，吃完这最后一餐饭，明儿一早，我送你上车。”

冷风听了，不再说话，黯然无泪，箸子一顿刮扒，一口气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两人一宿未睡。

第二天上午，韩父请人在内院搭好了棚子，大摆酒席，请来舅姑老表、左邻右舍。

午时，冷风饱吃一席，桌上二十四道菜盘盘尝遍；豪饮一顿，素酒荤洒一杯接一杯饮尽，直饮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肚内翻江倒海，胸中火烧火燎，心头却是漆黑见底，冰凉一片，眼里欲流无泪，桌上杯盘狼藉。

下午，随从盘跚着搀扶冷风上马车，青青递上几个大包袱和一个小包袱，大包袱里尽是些京城特产， 小孩的春夏秋冬装，还有些果品，小包袱里则装满了首饰和散碎金银。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两个随从紧紧跟随，青青目送马车摇摇晃晃远去，直至消失。

一路上，冷风叹气又摇头，靠着车窗，双手不时用力槌打车子，直槌得手背又红又肿。

一阵寂静，只听见咕噜的车轮声。

“痛吗？”车内有人在说话。

冷风心里一惊，手背感到一热，右手向上一缩，甩开了。

“你是谁？”冷风叫道。

一阵黄莺鸟般的笑声在耳边萦绕。

“停车！下去！回去！”

车子继续前行，无人应答。

“谁让你上来的，我不要你陪着！”

无人应答，车子继续前行。

“你忘了么，风哥？”

“忘了什么？”

“你忘了当初你答应过我的话，我现在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我说了什么？我又答应你什么了？”

“你不是写了一篇檄文么？”

“对，《为中兴征兵檄》，那又怎样？”

“檄文末尾一句话是什么，你还记得么？”

冷风摇摇头。

“我记得，是‘愿为国效力者从’，结果檄文张贴出去了，应征者廖廖无几，你很着急，是不是？”冷风不说话。

青青继续说道：“我说我有办法，我还问过你，事成之后你怎么来谢我，对不对？”冷风不说话。

“‘你说，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对不对？”冷风不说话。

“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有14个字，我是这样说的：‘我要你永远牵着我的手，就像现在。’ ”说到这里，青青哭了，小声地抽泣。

冷风不说话，摸上前，想拉住青青的手，青青一把甩开，大声说道：“你跟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你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就是一根筋，不知道转弯呢？现在不同了，我瞎了，什么也看不见，我会拖累你的，你还小，现在不明白，我会害你一辈子，你会后悔的。”

车内一片寂静。

“我一不一会一后一悔一的！”韩青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六个字，“再说，秋儿不能没有娘；没有我在你身边，我不放心，换了任何人，我也不放心。”

车内一片寂静。

“不说了，我唱一首词儿给你解解闷，”青青吸一口气，只听得唱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首词，是青青第二次唱起，第一次，是在冷风打败征四郎的那个夜晚。冷风邀请青青一同去自己的故乡岳州，青青一口就答应了，并唱起这首小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