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划过如血的残阳，从那只叫声隐约很像“傻瓜、傻瓜”的乌鸦爪下方几厘米开始跌落，乌鸦并没有受到一点惊吓。

君莫感觉很奇怪，为什么对方没有人去防这个球，己方也似乎没有人准备去接应这个球。大家都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像看着一架飞机坠毁一样，默默用目光护送着。自己踢出的这脚弧线，真的这么美么？

君莫只是偶然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人说贝克汉姆的圆月弯刀弧线特别具有艺术的美感，原来自己，也能用脚创造出那让人驻足的艺术品么。

直到牛犇对自己吼出那句傻逼，君莫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谢。”身穿蓝色背心的9号年轻人轻巧的踩住已经在草皮上弹了几下的皮球，没有人防守，他转身将球轻松的打进，球速并不快，几乎是缓缓的滚进球门，守门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传得漂亮。”9号球员缓缓的跑向君莫，用手掌拍击君莫的手掌，“这是我今天接到过最妙的妙传。”

“哼，果然没错，这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人代表一中！”梁生暗怒。

靠，居然被嘲讽了，这就是足球场上的嘲讽么?看来这锅我是要先背上了！？

“傻逼我要杀了你！”牛犇高耸着肩跨着大步迈了过来，中途被邓建国一把抱住。

黄队的成员虽然没有出声，但都憋着一股气，身子气的颤抖。

“干嘛！第一次踢球，不行啊！”君莫心里很虚，但嘴上还是不服气，心里想着：我好像真的坑队友了。

其他的路人队友也几乎要爆发。

“没事没事，他确实第一次踢球，还什么都不懂，才一球，扳回来就好。”邓建国赶忙安抚大家，四处活动，弯腰道歉，做和事佬的样子。

看着邓建国这样为自己背锅，君莫突然感到很抱歉，这感觉就像在游戏里带妹子开黑，结果妹子太菜坑了全队被队友骂了，自己还得维护这个妹子。

而现在，自己就是这个妹子。阿西吧，老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谁知这时陈子杰走了过来，一脸阴沉看起来要打人的样子，君莫意识到也立刻直起身子做出不服气要干架的样子：“要打架么？不服solo啊！我君莫可没怕过谁！”

邓建国此时在远处安抚牛犇，等回过头发现已经迟了。

“不会踢球，连方向都分不清么？”

陈子杰什么也没做，直直的从君莫身旁擦过，只留下一句话，好像他并不存在。

***

开球，比赛再度开始，满场的人又开始奔跑，太阳更低了，天也更黑了。

连方向都分不清么？

君莫回想着这句话，事实上，这几个月来，他的人生，的确迷失了方向。

从初中起，因为整天沉迷游戏，成绩一塌糊涂，到了初三末期，他完全没有能考上高中的希望。

初中的班主任是个更年期的白胖女人，性格尖酸刻薄，并且十分讨厌君莫，每天都针对他。

“我们学校有些学生到学校来纯粹是为了给学校小卖部创走收益的，不对，他应该是一个人养活了学校周围方圆五里的网吧！”

“你这个花岗岩脑袋。”

“从你身上可以看出达尔文进化论失败了！”

“这道题连君莫都能做出来。”

“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君莫是这届里最差的一个。”

“这题还有没有不懂的？君莫就你不懂？好，那没关系，我们来看下一道。”

“君莫犯什么事我都相信，唯独早恋是不可能的。我对咱们学校的女生有信心。”

每次一想到这些君莫就气的浑身颤栗，在一次被骂后爆发，像在网游里嘲讽对手一样怒刚了班主任一波，把那个肥婆气的半死，终于找来了君莫的家长。更可恨的是这个白胖女人在君莫的妈妈面前放肆的抹黑自己。

“儿子，我相信你，可你的成绩问题已经摆在面前了，要是考不上高中，没有机会考大学，你以后准备干什么呢?你有想过吗？你人生的方向在哪？”妈妈温柔的声音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却引起了君莫深深的自责。

***

“阿莫，接球！”

邓建国运用简单的扣球变向技巧连过两人，将球传向君莫。

不能让人看不起！

君莫心想，伸脚停球，尽管球停出了两米远，但已经比第一次直接停出界好了很多。

加速！

君莫追上了差点停丢的足球，但此时一个蓝衣队员已经拦到了君莫的面前，封堵住了君莫前进的方向，正是梁生。

足球就是这样，机会转瞬即逝，如果君莫刚刚第一时间将球停在脚下，留给他的将是前方一片无人防守的开阔地，可就因为这两米，调整的这两秒，防守队员已经回防到位。

“哼，同学，把球传给我啊，刚才那个球不是传得挺好的么？传不好就不要踢球！”梁生怒道。

君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大叔居然敢嘲讽老子？

“哼，你这个垃圾！仗势欺人，我今天一定要打败你！”君莫指着梁生的鼻子。

“好！竟然敢和我顶嘴，你这是找死！”梁生暴怒。

君莫想立刻采取行动，用实力回应对方，然后再用语言反嘲讽，这是他网游里的一贯作风，可当他准备做动作时，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就在这一愣间，梁生立刻将球截走。

“谢谢。”梁生嘲讽道。

“什么！？”君莫又像木头一样呆在了原地。

足球，终究是一个陌生的东西，我居然被一个大叔嘲讽了！？我该怎么办？我该往哪踢？我该怎么选择？

我该去往何方？

***

大家似乎都有方向。

和自己一起天天放学后开黑上网的几个基友，柯释、尔且、靳莞，他们似乎都有方向。他们都想考上高中，以后都想考大学。

让君莫更气的是，这几个基友尽管天天打游戏，成绩也不咋滴，但考高中，他们似乎也勉勉强强能考上，他们现在也都考进了一中，尽管成绩排名很靠后。

而进入高中后，他们游戏的时间似乎也有所减少，感觉真的是要渐渐投入到学习当中了，不说清华北大，大家也都有了自己的目标大学，有了想学的专业和以后想从事的职业。

“我想高二的时候学理科，大学学金融，以后当银行家，赚大钱。”有一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柯释说，然后啃了一口鸡腿。

“我想学文科，管他什么专业，好考公务员就行。”尔且抢过鸡腿，啃了一口。

“我也学理科，以后学计算机。”靳莞抢过啃了一口。

“我…”君莫抢过鸡腿，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一啃鸡腿，发现已经只剩下了骨头。

“混蛋！！！妈的给我站住！”君莫怒拍餐桌站了起来，三人早已分散而逃。

***

“混蛋！！！妈的给我站住！”

从回忆中抽出，君莫大吼一声，拔腿去追梁生。

好快！梁生一惊，用余光看见身后追上的君莫，随后嘴角一咧：“可是光有速度是不行的，足球是要靠脑子的！”

梁生将球往后一拉停住。

君莫一惊，刹不住车摔倒在地，感觉头晕目眩，赶忙站起来，却发现球已经不在那人脚下，“什么！？”

“就凭你？再练十年也不够啊！”梁生“哼”了一声，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屑的笑意，指了指旁边，球已经传给了旁边的队友。

君莫感觉在这片68米长，53米宽的半块足球场地上，自己完全向一个迷路的羔羊，任人宰割。

“梁生前辈，何苦这样针对一个新手呢…”邓建国有些无奈。

杨哲和牛犇两个后卫，站在己方门前将君莫的行为看得清清楚楚。

牛犇问道：“这小子好奇怪。”

杨哲：“感觉反应总是慢半拍。”

牛犇：“但是他速度还是很快的，一下又能把那慢掉的半拍给追了上来。”

杨哲：“追上后然后又会慢半拍。”

“……”两人无语。

邓建国一个上抢，从对方脚下断球。

“阿莫！接球。”

君莫接下球，踌躇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被梁生一撞，然后将球传丢。

“这个废物！”

“太弱鸡了！”

天色渐暗，君莫陷入了无限失误的重复之中。

“阿莫，前插！”

“阿莫！补位！”

“阿莫！上抢！”

君莫连连失误，依靠邓建国和陈子杰的进球，两队暂时打成3比3。

君莫晕头转向，完全懵逼，又被对方一个小孩模样的人过掉，气的跺脚。

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方向都这么明确，而我却没有？

***

其实曾经也有一个人让君莫产生这种感觉：“为什么连他都有方向？”。

那个人叫“谓我心忧”，就是那个告诉他马云马化腾等很多有钱人的学历都很高的那个网友，谓我心忧是他LOL里的游戏ID。

君莫一直以为，就算大家都不迷茫，都有方向，至少这个打游戏打得比自己还多的人，是和自己同样迷茫的。直到那天他被这个谓我心忧教育，直到那天他知道了谓我心忧的梦想。

没错，这个在游戏里耗时比自己还多的，网瘾比自己还大的人，竟然也有梦想，他的梦想就是游戏：

“我想成为一个职业玩家。”

简单、纯粹。

而游戏，对君莫来说，似乎只是一种消耗无聊迷茫时光的手段和寄托。

***

天已经快黑的看不见了，这群人还没有走的意思，难道他们这么喜欢足球么？足球，是他们无聊的寄托还是他们的梦想？

君莫再次拿到了球，来自邓建国的传球。

“小子！还不放弃么？”梁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有些不屑于防守君莫了。

“你给我等着，就这个球！我一定要干掉你！你看着吧！”君莫嘴上绝不服软。

可他心里却犹豫不决:”我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个球，我该往哪里跑？我该传给谁？我的方向在哪？”

邓建国在一旁观察的很仔细，突然意识到什么：“这小子，难道？”

“阿莫！直面球门的方向！”，邓建国大喊。

“蹭！”

照明灯到时突然亮起，瞬间照亮了整个球场，不远处的球门出现在君莫眼前，好像黑暗的舞台上一束聚光灯打在了球门那里。

直面球门的方向？

没错！

就是直面球门的方向！

当不知道在哪的时候，当不知道去哪里的时候，当不知道该把球传给谁的时候，只要直面球门的方向，勇敢前行！无论目标是什么，都会更近一步！

足球就是这么简单！

人生，也是这么简单！

就在君莫想通这些道理的时候，一只脚踏进了场地，来人是一个面色俊白的少年，身材比例纤细，躯干很直看着很有力量。一袭黑色的连帽运动服，帽子盖在头上，压着黑得发亮的留海，看不清脸。

他背着足球装备走到了蓝队的球门旁，显然是在等着候场，等君莫他们这场打完，他就可以和下一批人接着上了。

“混蛋，去死吧！”君莫大喊一声准备启动，所有人都感觉到这次君莫触球的异样，就连这个刚刚来到球场的黑衣少年也意识的气氛的变化。

“什么！？”梁生目光一凛！

在之前的时间里，大家已经养成了君莫拿球就会愣住然后迷茫一段时间再原地丢球的习惯，从未想过他还会有其他的可能，梁生也是如此。

梁生和其他的防守队员就等在君莫身旁，并没有压缩他的空间，并没有给他施加压力，而是像守株待兔一样等着君莫自己失误。

趟球，奔跑，向球门奔跑！

君莫的确像兔子，但这只兔子没有再主动向树上撞去，而是像树后的球门脱缰而去。

“糟糕！”梁生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启速想要伸手去拉君莫！

追不上！

梁生面如死灰，眼看着君莫从自己眼前闪过，伸出手的只抓到一个残影。

我，竟然被过掉了！

这么多年来，自己何曾被这样生生过掉过？

蓝队的其他后卫们本来就跑不过君莫，更何况让君莫率先启动。

守门员也没有出击，他显然也没有意料到这样的情况。

“好快！”黑衣少年看着君莫向自己这边冲过来，不由的赞叹了一下君莫的速度。

邓建国等人目瞪口呆，“进啊！“他们心里想。

君莫冲到了球门前：“射他丫的！”

抬脚，

射门。

足球，好像还有点意思么？…

***

比赛已经结束，原来的一批只剩下几个人在收拾装备，下一批人已经陆陆续续的上了。

“嘿嘿，老梁，怎么样，没想到被小辈过了吧？”

“服老了吧！”

刚才两个黄队的中年人戏笑着走过来。

“不！”蹲在地上的梁生将球鞋装进包里停了下了收拾的动作，“不是我老了，是那个小子，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一中的精神。”

两个中年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来是想来调侃梁生欺负后辈吃瘪的，没想到梁生竟然这么坦然，随后两人笑笑。

“是啊，可能，我们后继有人了。”

在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那个黑衣少年系好了鞋带站起来，走上了场。

***

球场外，君莫邓建国一行缓缓走出，一路无言，好像在回味什么的样子，然而却是各怀心事。

最后那个球君莫还是没进，一脚打了飞机，球从那个刚来到球场的黑衣少年脸旁擦过，君莫看到那个少年毫不闪躲，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可能连刘海下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随即裁判哨响，比赛马上结束，最终比分定格3:3，君莫错失了绝杀的机会。

“他竟然能摆脱梁生前辈的防守！？要知道，梁生前辈可是当年最强一中的成员之一啊！放眼整个逐鹿联赛，都没有几个人能那样过掉梁生前辈吧？就是放在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经验和球技更是精进了不少，居然…”邓建国回味着最后君莫的摆脱，突然又想起什么，看着君莫落寞的身影，邓建国面色似乎有些犹豫。

牛犇、杨哲、陈子杰回想着君莫整场比赛的坑比行为，都是满脸的抑郁。

君莫脑袋里一片空白，想回头再看看自己刚刚战斗过的球场，可是又怕被这几个人发现而忍住。

这种浑身上下热血沸腾的感觉，是什么?

在那一瞬间心中似乎找到方向的感觉，是什么？

总之，这波不亏！嗯！

君莫到现在还能听见自己的“怦怦“的心跳声。

“阿莫。”邓建国突然喊了一声

君莫突然站住，吓了一跳，“什么事？”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踢球的话，只要能完成两个条件，你可以退出足球队，并且照片永远不会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