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的萧山同年——南宋琴家徐理

孔郁祥

“暮霞红映沼。恨柳枝疏瘦，不禁风搅。投林数归鸟。更枯茎敲荻，糁红堆蓼。江寒浪小。雁来多、音书苦少。试看尽，水边红叶，不见有诗流到。

烦恼。凭阑人去，枕水亭空，路遥天杳。情深恨渺。无计诉与伊道。漏声催，门外霜清风细，月色今宵最好。怎割舍，美景良时，等闲睡了。”

这首《瑞鹤仙》收录于唐圭璋编纂、王仲闻参订、孔凡礼补辑的《全宋词》。词人小传作“徐理号南溪，会稽人。绍定元年（1228）生。宝祐四年（1256）进士。与杨缵并称知音。”

其实，词作者徐理是浙江萧山人。

南宋宝祐四年（1256）丙辰五月二十四日，理宗皇帝亲临集英殿，唱名赐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共六百零一人。第一甲第一名是二十岁的文天祥，中国一千三百年科举中最受人景仰的状元。越二十三年，崖山海战失利，陆秀夫背负八岁的宋帝昺赴海而死，南宋灭亡，军民殉国以致海上浮尸十万；再三年，文天祥尽节于元大都柴市；又七年，谢枋得在悯忠寺以绝食而逝。宋亡死事之臣文天祥、谢枋得、陆秀夫三公，同出于“宝祐四年丙辰科文天祥榜”。萧山张颐孙、徐理二人分别列名该榜五甲第一百五十人、五甲第一百六十九人，与文天祥等人成为一榜同年。明嘉靖《萧山县志》是今天所能见到的萧山最早县志，其卷四“（进士）宝祐四年文天祥榜”一栏记录了两人姓名。康熙志不知何故将“徐理”改为“张理”；乾隆志干脆将两人删除；乾隆《绍兴府志·选举》记载张颐孙余姚人、徐理会稽人；光绪《余姚县志·选举》载张颐孙余姚人。

中国科举始于隋大业三年（607），今人已无法见到隋唐登科记，绝大多数的宋元登科录也湮没于历史长河。因此，明成化十七年（1481）进士宋端仪有言:“登科录不过录一时荣遇,故易代之后,多弗传。”仰仗文天祥、谢枋得、陆秀夫三人的英名和后世对他们的崇敬，《宝祐四年登科录》的资料内容得以保存，乃至被收录于《四库全书》《丛书集成初编》，可以使今天的人轻易地甄别一府数县地方志关于张颐孙、徐理两人乡贯的错讹。

《宝祐四年登科录》记载：“（第五甲）第一百五十人。张颐孙。字景川，小名□□，小字□□。第□。永感下。年四十九，九月二十九日寅时生。外氏□。治《赋》，免举。兄弟终鲜。娶赵氏。曾祖筹。祖俨，迪功郎。父世美，进士。本贯绍兴府萧山县。己为户。

（第五甲）第一百六十九人。徐理。字德玉，小名江老，小字亨道。第四。永感下。年二十九，三月十四日巳时生。外氏赵。治《春秋》，免议。兄弟终鲜。娶林氏。曾祖恂，成忠郎。祖端臣。父旦，议郎。本贯绍兴府萧山县。”

根据这份南宋留存至今的登科录内容，进士徐理和张颐孙两人的乡贯已经非常明确了。但是在1982年，著名古琴家、音乐史学者、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研究员许健先生编著的《琴史初编》由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其第六章第一节叙述道：“（南宋）在浙派之外，还有和杨瓒同时的徐理，福建南溪人。他从小学琴，精于音声算数，用二十年时间写出《钟律》，五十岁以后专心治琴，著有《琴统》一卷，《外篇》一卷，及《奥音玉谱》等。他的这些著作在当时曾经过张丙炎传给了俞琰，至今分别见于元代的《琴律发微》和明代的《西麓堂琴统》。”由于此书的明确记载，今天的琴人藉以认为南宋琴家徐理为福建南溪人。到1990年代以后，通过多年的改革开放，社会日趋升平，人们逐渐重新喜欢古琴等传统高雅音乐。在继昆曲之后，2003年11月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宣布，中国古琴被选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此后，古琴艺术更是得到蓬勃发展，大批年轻人开始学习古琴。到2008年1月，不足200页的《琴史初编》已经是第6次印刷发行了。2009年9月再版再印。在大幅增加内容后，2012年6月，中华书局出版发行《琴史新编》，仍坚持徐理为福建南溪人的观点。绝大多数的习琴新人都会通过阅读《琴史初编》《琴史新编》来了解琴史、琴曲、琴人和流派，几乎是人手一册。于是，对于南宋琴家徐理，众人只知道福建南溪，而不明浙江萧山。

许健先生并未明言其观点的依据出处。明代琴家蒋克谦编辑《琴书大全》收录了元代陈敏子所著《琴律发微》，其中有“宝祐间，南溪徐氏理卓然有见……”等内容。若仅仅凭“南溪徐氏理”几字就简单地推断琴家徐理为福建南溪人，未免失之武断。近年来，笔者常读《邻鹤斋诗稿》，其作者署名为“荻舟陈幼慈慕堂未定稿”，难道琴家陈幼慈是荻舟人吗？可见，将字号列其姓名之前是古人常用的署名和记述方式，其例举不胜举。诚如《全宋词》词人小传的说法“徐理号南溪”。南溪并非其籍贯。

莫非在萧山进士徐理的同时期还有一位福建琴家徐理？清顺治《八闽通志·卷四十九》载有北宋重和元年戊戌（1118）王昂榜进士徐端臣，福建建安人。此徐端臣难道是进士徐理的祖父？

北宋重和元年（1118）相距南宋宝祐四年（1256）达138年。显然，北宋福建徐端臣并非徐理祖父。那么，南宋萧山就应该另有一位徐端臣是徐理祖父。明嘉靖《萧山县志·卷五》记载：“徐端臣，字正卿。幼颖悟，日记万言。恪著孝行。岁歉出粟，平价赈贫。创社仓，饰黉宇。济病以药，赠死以棺。”“朱熹……淳熙间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巡历于此，寓居颇久。故知邑人徐端臣之贤，欲剡荐之。”可见，在萧山历史上，与朱熹（1130—1200）同时期确有一位徐端臣，且受到朱熹的青睐而欲予以举荐。根据《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25—30册》收录历代所订的多种朱熹年谱资料显示，淳熙八年（1181）八月，浙东大饥，宰相王淮荐朱熹赈灾、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在任九个月去职。徐端臣所经历的淳熙八年（1181）比徐理的出生年绍定元年（1228）早47年，比徐理二十九岁时的登科年宝祐四年（1256）早75年。因此，徐端臣与徐理的祖孙关系在时间上是完全成立的。嘉靖《萧山县志》既记载了进士徐理，还对其祖父徐端臣的事迹有所叙述，则更是说明徐理乡贯萧山的又一力证。

袁桷，浙江鄞县人，生于南宋末，元朝出仕。在朝20余年，朝廷制册、勋臣碑铭，多出其手。有《清容居士集》《易说》《春秋说》《延祐四明志》等10多种著作。其《清容居士集》卷四十四有《琴述赠黄依然》一文记载：“……越有徐理氏，与杨同时，有《奥音玉谱》一卷……”此中的“越有徐理氏”五字，既明确告诉我们琴家徐理的乡贯是宋代越州范围，同时又否定了他是福建人。

10多年前，笔者在民国《萧山来氏家谱·赠言》所录《宋处士西麓府君传略（来氏二世祖）》一文末尾处发现有“邑进士徐理志其墓”一语。这显然是指同邑（萧山）进士徐理为来氏二世祖写了一篇墓志。自此以后，就特别留意萧山徐氏各种家谱中的相关信息。2012年秋天，在阅读萧山南徐的民国版家谱时，发现其卷一载有署名文天祥于咸淳七年（1271）所写的《徐氏家谱世系序》，文中称“文林郎徐公德玉以家乘图系求余叙。余与德玉同科进士，义不容默……”其卷六赫然记着“（徐）理，字德玉。中宝祐四年文天祥榜进士，避元乱不仕。”作为中华民族三大历史文献之一的家谱，对进士徐理的记载与明代县志、元代文集、南宋登科录相吻合。遗憾的是，家谱对徐理父祖的世系叙述不够准确，遗漏了徐理的父亲徐旦，误将祖父徐端臣记作其父亲。谱载，徐理后人聚居于萧山蜀山街道桥里徐、西蜀山山后徐，又散居于临浦、进化、所前等南片乡镇。值得一提的是，位于萧山河上镇的老字号“徐同泰”，其开创人徐今礼字三春者，也属于南徐一脉。

总之，南宋《宝祐四年登科录》、宋元间袁桷《清容居士集》、明嘉靖《萧山县志》、民国《萧山来氏家谱》和《萧山徐氏宗谱》五份资料对徐理的记述桴鼓相应，足以证明：乾隆《绍兴府志》、光绪《余姚县志》对进士徐理和张颐孙两人乡贯的记载是错误的；萧山在康熙、乾隆时的两次修志对嘉靖《萧山县志》中关于进士徐理和张颐孙相关内容的改动也是错误的；许健先生称南宋琴家徐理为福建南溪人的观点也是错误的。真实历史是，南宋徐理精通琴理，长于诗词，以治《春秋》与同为萧山乡贯的张颐孙一起同登宝祐四年丙辰科文天祥榜第五甲进士。

参考资料：

1、唐圭璋编纂、王仲闻参订、孔凡礼补辑《全宋词》

2、明嘉靖《萧山县志》

3、民国《萧山县志稿》

4、萧山方志办《明清萧山县志》

5、乾隆《绍兴府志·选举》

6、光绪《余姚县志·选举》

7、《四库全书·史部 传记类·宝祐四年登科录》

8、《丛书集成初编·登科录 题名录》

9、许健编著《琴史初编》

10、许健编著《琴史新编》

11、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琴曲集成·琴书大全》

12、顺治《八闽通志·卷四十九》

13、《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25—30册》

14、袁桷著《清容居士集·卷四十四》

15、民国《萧山来氏家谱·赠言》

16、民国《萧山徐氏（南徐）宗谱》

2013年2月6日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