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南抗战第一役的见证
——抗日阵亡五烈士碑
张范津
2006年11月10日上午,省委书记白克明在邢台市委书记董经纬、市长姜德果,南宫市委书记孙学良、市长段小勇陪同下,到南宫市八路军129师东进纵队司令部旧址参观。院内一通“抗日阵亡五烈士碑”吸引了领导们的瞩目,听完工作人员的讲解后,白克明书记再三叮嘱一定要保护好这通珍贵的纪念碑。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宣告了一段被掩埋历史的面世
2006年11月2日晚9点多,电话打到我家里,对方称在南宫一中家属楼工地发现了一通石碑。我告诉他碑原地别动,待鉴定后再作处理。第二天一早,我便带着文保所所长张兴岭及工作人员王力生赶到了工地。施工人员说,碑是挖楼基地槽时发现的,估计是文物,就赶快报告了文体局。
我们仔细打量着这通碑,从形制上看显然是块残碑,按碑首与碑身的通常比例推算,大概有四分之一被截掉,就这剩余部分,在四角还有四个对称排列的穿孔,孔径约4厘米,穿着锈蚀的铁扦。由此判断这块石碑是为做稳固机器的垫墩儿人为砸断的,下半部分不知去向。由于泥土浸渍,碑文一时难以辨认,只在碑体居中位置隐约可见“抗日阵亡五烈”五个阴刻楷书大字。出于职业的敏感我们意识到,这绝非一般的碑刻,它肯定承载着某一重要历史事件,于是立即将其运往文保所。
看到安然运回的这通石碑,我们如获至宝。力生同志用竹扦小心翼翼地将碑体上的泥土剔除,再用毛刷蘸着清水刷洗干净,经过一天的细心打理,终于看到了她的庐山真面。这是中华民国二十七年(公元1938年)五月勒刻的,碑现高1.45米,宽0.69米,厚0.26米。碑首为祥云头二龙戏珠浮雕,碑额阳刻“万古流芳”四字,碑身正文为阴刻楷书,直接读其碑文字迹仍难辩识。或许是好奇的牵动,或许是责任的驱使,或许是使命的迫压,同志们早已忘记了劳累饥饿,忘记了天黑夜暗,忘记了地冻身寒,为尽快辩清碑文,随即又搞起了拓片,秋末冬初的夜晚,刚把宣纸铺好,就冻住了,我们找来电暖气烘烤着扑墨,随着墨色的加重,字迹逐渐显露了出来,一段被掩埋的历史终于面世了。
慨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日寇囗囗轰炸,奸淫荼毒,残无人道,……平乡、广宗、威县等处时为囗囗囗蹂躏,民不堪命,幸有国民……团王团长率队前来,于本年囗囗八日由巨鹿赴平乡与日……而我忠勇之五烈士均于是日在平乡城内作壮烈之牺牲,……牺牲奋斗,为民前锋,精神不囗,浩气弥空,泐诸贞珉,万事光……
漆先忠,年二十五岁,河南商城县徐家湾人,充一连政治指导员,一九……
李如宝,年三十岁,安徽省六安囗香集镇人,充二连一排长,一九二九……
黄珍,年三十四岁,吉林省双城县拉林镇人,充二连战士,一九三七年在……
刘占德,年二十四岁,甘肃省宁县上囗囗村人,充二连战士,一九三六年参……
赵善桂,年十九岁,陕西省清涧西……充一连战士,一九三五年……
尽管文字时有阙失,尽管没有句读,读来不太连贯,但从“政治指导员”的职务设定,从“王团长”的称呼,从1938年5月以前冀南抗战形势的分析,以及字里行间所传递的信息,完全可以断言,这与八路军 129师东进纵队挺进冀南后在平乡县城组织开展的一次战绩卓著的对日作战有关,不然何需这么快地泐石刻碑?当我们做出这样的判断后,一种成就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一段阙失的文字,期待着考据的证实
2006年11月3日,配上碑座,遂将五烈士碑竖在了八路军129师东进纵队司令部旧址的院子里。
保护好烈士碑首先要读懂烈士碑,平乡之战到底发生在几月几日?八路军“王团长”究竟是谁?五位烈士的忠骨安在?等等,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海中萦绕。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去了平乡、威县、巨鹿、广宗,请教了邢台市委党史办刘洪莹副主任,南宫市委党史办李其凡副主任和原副主任刘丙禄先生,并查阅了一系列有关资料。
根据碑文所记“民国二十七年五月”的泐刻时间和“×月8日”的战事发生时间,我们推定,平乡之战下限在1938年5月8日,而上限不过1938年1月8日。因为直到陈再道率东进纵队到达冀南后,八路军在这里才有了真正有作战能力的部队。在1月8日、2月8日、3月8日、4月8日、5月8日这五天中,平乡县城有过战事吗?
我们查阅了由梁寒冰、魏宏运主编,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中国现代史大事记》,在1938年4月9日条中记有“八路军129师骑兵团攻占冀南平乡城”,在5月8日条有“徐向前率东进八路军袭威县,另一部克南和”。此书1月8日、2月8日、3月8日、4月8日均无平乡战事记载。之后又查阅了1991年6月由邢台地委党史研究室编写的《中共邢台地区党史大事记(1921——1949)》,关于平乡战事只有4月8日有记载,“当骑兵团进至平乡城近郊时,威县日伪军一部乘5辆汽车先我进入城内。我军迅速冲入城内,与敌激战了3个小时将敌击溃。毙敌54人,击毁汽车5辆。我伤之连以下干部战士10人。”冀南革命斗争史编审委员会编著、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6月出版的《冀南革命斗争史大事记(1921——1949)》原文采用了邢台大事记的说法。而在同年同月由冀南军区战史编辑委员会编著、蓝天出版社出版的《(晋冀鲁豫军区)冀南军区战史》却将平乡之战的时间记为4月10日。而从战斗过程,伤亡情况以及缴获战利品的数量看,与4月8日平乡之战完全相同。为了进一步确证平乡之战的具体时间,我们又专程去了平乡,县文体局刘兰彬局长帮我们查阅了1998年6月由平乡县委史志办编写的《中共平乡党史大事记1921——1949)》,该书记云:1938年4月8日“八路军东进纵队骑兵团攻占平乡县城,击毙日军50多名,击毁汽车5辆。”对此,《平乡县志》也有同样记载。据此完全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平乡之战是由八路军129师王振祥团长率领的骑兵团,与1938年4月 8日在平乡县城与日寇展开的一场激战。这场战斗既非4月9日,也不在4月10日。肯定这一时间,五烈士碑就是最好的证据。而确证“王团长”即王振祥的证据同样充分。
1938年2月8日东进纵队驻扎南宫县城后,冀南抗日根据地的开拓创建工作随即全面展开,为加强根据地的领导和军事力量,按照师首长的指示129师政治部副主任宋任穷,率骑兵团于3月19 日到达南宫,之后随即以南宫为中心向西、向南推进,以打通冀南与太行的联系,骑兵团在不长的时间内收复了包括平乡在内的十多座县城,这时骑兵团的团长即王振祥,岂不正契合了碑文中“王团长率队前来”的记述吗?
一张皱吧吧的档案存页,揭开了烈士碑的秘密
正当为确证了平乡之战的时间、组织参与者而欣喜振奋的时候,一个新的更大的发现又与我们不期而遇了。
我们一边考证着平乡之战的发生发展过程,一边探寻着五烈士忠骨的安放地点。今年4月6日是清明节,这天下午我和文体局党组书记刘晓勇同志再次来到冀南烈士陵园。见面后,王庆明主任二话没说,便笑殷殷地告诉我,你们到陈列馆去吧。因为他太知道我们的来意了,所以才有今天的默契。从王主任的语气中,我看的出,今天肯定不会白来。我们没有寒暄、没有客气,转身奔陈列馆而来。郭计春、崔彩峨两位科长从锁钥紧封的橱柜中拿出了一小沓由于时间久远已发黄变脆的档案资料。066号赵善桂、073号刘占德、075号黄珍、076号李如宝、084号漆先忠,我们小心翼翼地从档案袋中抽出先烈们仅有数十字,不过一张窄窄纸条的所谓档案资料。端详着这些“纸条”,感慨万千。一个个多么年青的生命呀!最年长的黄珍不过34岁,而年岁最小的赵善桂却只有19岁,若时逢现在还只能说是一个孩子,充其量不过是个高中生,然而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里,他们稚嫩的肩膀上却担起了拯救民族危亡的大任。除了共和国的江山之外,没有任何私人财产,甚至连生平简历也仅只言片语。正当准备把这些资料放回档案柜,结束这项工作的时候,突然在漆先忠烈士的档案袋中又发现了一张皱吧吧的十六开纸,上面用兰墨水竖行写着字。
慨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日寇肆行轰炸,奸淫荼毒,残无人道,华北各省几如灭亡。临邑如任县、平乡、广宗、威县等处时为日寇所蹂躏,民不堪命。幸有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一二九师骑兵团王团长率队前来,于本年四月八日由巨鹿赴平乡与日寇搏斗,激战甚烈,毙敌四十余人,而我忠勇之五烈士均于是日在平乡城内作壮烈之牺牲,乃为之歌曰:抗战先烈,民族英雄,牺牲奋斗,为民前锋,精神不死,浩气弥空,泐诸贞珉,万事光荣。
漆先忠,年二十五岁,河南商城县徐家湾人,充一连政治指导员,一九二九年参加红军反帝国主义的土地革命运动。
李如宝,年三十岁,安徽省六安州香集镇人,充二连一排长,一九二九年参加红军反帝国主义的土地革命运动。
黄珍,年三十四岁,吉林省双城县拉林镇人,充二连战士,一九三七年在赞皇参加八路军抗战。
刘占德,年二十四岁,甘肃省宁县上刘家村人,充二连战士,一九三六年参加红军反帝国主义的土地革命运动。
赵善桂,年十九岁,陕西省清涧西区泥树掩村人,充一连战士,一九三五年参加红军。
在南宫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李志杭帮助下解读了这段文字后,我的心一颤,这不正是五烈士碑的碑文吗?苦苦寻觅了四个多月,竟然在这里不期而遇了。这是碑文的原稿,还是按碑抄录下来的,立碑单位或立碑人是谁,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不过这就足以揭开五烈士碑的谜底了。随后我们又在陵园烈士单身墓地,一一找到了五烈士墓。据庆明主任介绍,这些烈士遗骨,大都是五十年代初从冀南各地迁来的,具体怎么找到的,怎样迁的,由何处迁来的,由于建园时的老人们有的已离世,有的已调往外地失去联系,即使健在也很难说清了。所以遗骨的初始埋葬地也即烈士碑的安放地,现在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一场激烈的攻袭战,奠定了抗战史上的永恒地位
归整完案头摊放杂乱的书籍资料,平复了心中一次次的兴奋和激动后,闭目静思,平乡城头的战火便愈燃愈烈了……
王振祥团长率骑兵团收复巨鹿县城后,于1938年4月8日乘势西进,途中“得知邢台的日军百余人,乘汽车5辆向平乡开来,先我进占了平乡城。该团当即决定,乘敌立足未稳,迅速进攻平乡城,一举消灭这股日军及县城伪军伪组织。战斗打响后,从东门和北门进攻的部队以迅猛的动作,很快攻至城中心,敌惊慌万状,边抵抗边撤退,企图占据城西街有利地形进行抵抗。我军遂发起猛烈攻击,战斗从上午10时,一直打到下午5时,敌据守顽抗,最后在邢台敌接应下,突围而逃,此次战斗共歼日伪军50余人,缴获长短枪80余支,烧毁汽车5辆。”这是《(晋冀鲁豫军区)冀南军区战史》的记载。亲历了这次战斗的129师骑兵团指导员杜连达老人,在60多年后,仍对这次战斗记忆犹新,他回忆说:“当时,50多个日本人从邢台来到了平乡,还有些伪军。骑兵团知道这个情况后,当机立断,对敌人发起了进攻,敌人正在街上吃饭、喝酒,正喝得迷糊的时候,骑兵团突然冲进来,打了敌人措手不及,……后来因为日军的增援,我们撤出了战斗。”(《八路军老战士口述实录》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尽管叙述在细节上有些出路,但战斗的概况是基本相同的,起码可以得出这样三点结论,第一,这是一场主动攻袭战;第二,这是一场以较小代价获得较大胜利的战斗;第三,这是一场充分体现了游击战特点的战斗。从现有资料看,平乡之战还应该是八路军挺进冀南后的第一次对日作战,这一仗比党史界不少人认同的第一次对日作战的威县战斗要早一个多月。因此,我们又专程去了威县,在县文体局杨立群局长的陪同下,瞻仰了“一一四烈士纪念碑”,并探询了威县战斗的全过程。
对于威县战斗,正式出版的《冀南革命斗争史》、《(晋冀鲁豫军区)冀南军区战史》以及《冀南革命斗争史大事记(1921—1949)》均有比较详细的记载,特别是《冀南革命斗争史》在第八章第七节还以“威县战斗——八路军挺进冀南后的第一次对日作战”为题,作了专条叙述。
发生在1938年5月10日的威县战斗是这样部署的。以689团一个营袭击县城,引邢台、平乡之敌出援,相机占领,但不强攻。以769团、第五支队位于城西,伏击邢台、平乡驰援之敌,这是主战场。以骑兵团及东纵第一团于临(清)威(县)路设伏,迎击临清援敌。然而在具体行动时求援电话线被我军切断,派出求援的骑兵又被我军打死,打援计划彻底落空,致使689团由佯攻变成了强攻,“由于当时威城工事坚固,敌寇预有准备,而该部队初到平原,人地生疏,对城内形势更不熟悉,且战斗进行中又遇到后方敌伪会匪袭击,攻城部队不得不忍痛撤出行将胜利之战斗”(《一一四烈士碑记》)。此役以我军牺牲连以下指战员114名,负伤100多人的高昂代价,仅换取了敌军百余人被歼的战果。所以“徐向前后来曾说,这一仗得不偿失,证明一个战斗细节上出了差错,有时也会影响全局”。(《八路军抗战纪实》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尽管这次战斗所产生的滞后效应不错,吓跑了邢(台)临(清)一线的日伪军,但就战斗本身讲,应该说此役离成功还是有距离的。因此,不论从时间上,还是从战绩上讲,平乡之战都无愧抗战史上八路军挺进冀南后第一次对日作战的声名。
(《邢台日报》2007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