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小墨
1.
柠檬急匆匆地把刚做好的陶瓷杯装进包里，就赶着赴约了。
走进餐厅的时候，核桃已经等在那里，一个人看着窗外的人来车往，发呆。柠檬轻轻走近，从背后恶作剧般地拍一下他的左肩，然后飞速跑到对面的沙发坐下。核桃傻愣愣地往后看，没人。往前看，柠檬无辜的表情一览无余，随之而来的是再也憋不住的爆笑，前俯后仰。他也跟着傻笑。
“别笑岔了，吃什么？”
“老三样。”
核桃按下服务键，点单。“一份三文鱼，一份吞拿鱼军舰，一份乌冬面。”核桃将对着服务员的眼光转向柠檬，询问的语气，“我想换换口味。”
柠檬眨巴一下眼睛，右手托着腮帮，抿了抿嘴表示同意，“随你。”
下雨天人少，菜很快就上来了。上桌的除了老三样，还有一份泡菜五花肉火锅，一份蔬菜沙拉，一份寿司拼盘，两杯芒果汁。这期间，核桃断断续续听柠檬讲了七八个冷笑话，也不知是空调打低了还是雨天降温，他总觉得身体里有股寒气往外冒。
“好了，你别再给我讲小明的故事了。知道你下雨天心情不好，给你点了份泡菜五花肉，你可以开荤了。”他看了一眼柠檬湿漉漉的鞋子，又指了指包，“不是给你买了一打塑料鞋套嚒，出门又把记性落鸟窝了？”
柠檬没搭理他，大快朵颐地夹五花肉吃，还忍痛割爱地给他递过去一小块。他嫌弃地皱了眉，她就立马缩回筷子把肉放进自己嘴巴里，“你不想吃，我还不给你吃呢！还有，记性在脑子里，不在鸟窝上，虽然我有时头发是挺乱的，但不代表我脑子乱！”
“噢，你是挺聪明的。”他把自己跟前的三文鱼摆到她右手边，夹了一筷子蔬菜边嚼边说，“聪明的人一般都会把月亮说成太阳，把橙子当成橘子，把风筝看成是飞机。也对，笨的人肯定不知道小明是怎么死的。”
这话顿时就勾起柠檬的注意了，她没多想就反问，“小明是怎么死的？”
一本正经绕她进圈子的核桃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被数学折磨死的，哈哈哈，也有可能是笨死的。”
2.
柠檬停下碗筷，正襟危坐。也许是吃了火锅的缘故，她的脸色有点通红，刚刚还吃得不亦乐乎的场面一下子安静起来。她突然拿包起身就走，核桃慌了，一把拦住，“你干嘛，我不过说你几句，大不了你打我几下，就当还回来。”
“你别拦我，我去厕所。”
“我擦...去吧。”
等柠檬回来的时候，核桃一个人玩着手游不亦乐乎，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喂，带暖宝宝了嚒？”
“带了，在我包里，自己拿。”核桃没抬头，继续玩游戏。
“你帮我拿一下，我没力气了。”柠檬的声音有些虚弱，身体不自觉趴在了桌子上，头靠上去的时候不小心发出“哐当”的响声，惊的核桃顿时逃离了游戏抬头看，“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姨妈打我...”
“我擦，那你还吃辣喝冰，我也是服你。”他从包里掏出几张暖宝宝递给她，“我看今天下雨，想着你待会儿回去了要是冷的话可以贴在背上和腿上，幸好带出来了。”
核桃把进门时脱下的外套盖在柠檬的肚子上，转身叫服务员来一杯热水。柠檬蜷缩地靠在沙发上，小小的身子躲在角落里，像是一只虚弱的猫咪，特别怜人。
热水很快就送来了，柠檬喝了一口，觉得烫。核桃从包里掏出矿泉水，参了一些冷的再递给她。她喝了几口，说，“我想听故事。”
“什么故事？”
“爱情故事。”
“那就只能讲我的情史了。”
“不听了。”
“你别呀，我刚有兴趣讲，你这样多扫兴啊。我前段时间刚分了一个外国女郎，金发，翘臀，大波，可惜太粘人，每天darling喊个不停，还不许我做这做那的，烦死了。为什么我那些个前前前女友一开始都挺美丽大方的，到后来一个个跟管家婆似的，我又不是找保姆。身边正常女人也就你一个，要不我就以身相许吧。”
柠檬撇了他一眼，问：“你是谁？”
“我是你大姨妈的侄子。”
“噢，原来我们是兄妹呀！”
核桃笑了起来，又开始讲起自己的丰功伟绩，柠檬再也没说话，不知是疼，还是累。
3.
外面雨停了，柠檬整个人也舒服了很多。核桃送她回去，两人走到宿舍楼下时，柠檬从包里掏出了两个杯子，一只递给了核桃。
“这是我花了好几周做的陶瓷杯，送给你。”八点的月亮高高挂在天边，一朵乌云遮了眼帘，也掩了羞容，“刚才你说的以身相许，我认真考虑了，可以接受。”
他一脸的苦涩，浓黑的眉毛皱在一起，眼皮下合看着地，一只脚不安分地踢着邻边大树掉落的枯叶。
“你有病啊，谁不知道我是渣男。”
“干嘛这么说自己。”
“那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
“呵，你不会也和其他女人一样喜欢我那点臭钱，除了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柠檬就猛地一抬头，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想钻进他心窝里探个究竟，不说话。她一把掏出包里的陶瓷杯，双手举过头顶狠狠摔下，碎片溅了一地，划过细嫩的肌肤，有丝丝血迹。
柠檬白嫩的腿上出现几道口子，不深不浅。她没管，也不觉得疼。只是一个劲地往包里掏出东西，手机链，钱包，卡套，钢笔，本子，通通扔在地上，一片狼藉。
核桃顿时慌乱起来，拿出纸巾想擦掉她腿上的血渍，她扯过纸巾就撕碎在空中。
他蹲下来，继续拿出一张纸巾，她拿走一团揉了扔在一旁。他还是拿出一张纸巾，她干脆直接抬起脚踢他，很轻。他下意识地往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宿舍楼的阶梯上。
柠檬没等他晃过神，也没看他是不是一屁股坐在了碎片上，转身就走。
宿舍阿姨听到响声从里屋走出来，看核桃一个人呆坐在阶梯上，地上一片脏乱，开口就骂，“你哪个寝室的，赶紧给我起来收拾干净了！”她看核桃一动不动，以为小伙子出了什么事，语气缓和了点，“摔了一个陶瓷杯也没什么，你去公厕那里拿扫把和畚斗过来扫掉就好，其他同学要是不小心扎着就不好了。”
核桃还是没动，一听到“扎着”，他顿时跟炸了一样地跳起来，刚想追出去就被宿舍阿姨抓住，“阿姨，我现在有急事，我保证马上回来处理残渣！”他挣脱着跑了。
“前面的几个男同学，快把他抓住！”没跑出几步，迎面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同学就不明不白地把他按住，宿舍阿姨追上来，心想，这孩子怎么疯了，屁股上有伤还到处乱跑，这都什么事呀！
他一开始还挣扎，一个人实在顶不过三四个男生，拳头开始伸向不认识的人。被挨了一拳的男生骂了句：“你有病啊！”他回嘴：“我就是有病，你打我呀！”少年们年轻火气大，也不由分说地打起他来。他没再还手，一面被打，一面嘴角咧着笑。怒气越演越烈，空气里充盈着暴力的气息。
“我就是有病，我就是渣，我就是混蛋...”核桃终于被打趴了，浮肿的双眼流出不明液体不停刷洗内疚，“我就是配不上她...”
少年们停了手，一旁劝架的宿舍阿姨看着自己引起的血腥场面，傻了眼。
4.
柠檬是大家伙公认的女神，也是核桃的发小。
打小开始，身边的人都打趣核桃，你是不是柠檬的小跟班。每当这时柠檬总会跳出来说，我的跟班多了去了，才不要他那么笨的。那时的核桃被伤了自尊，以至于后来核桃总爱说她笨。
两个看起来都挺精明的人，凑在一起就会变笨。不知道为什么。
小时候柠檬很不喜欢核桃，他又矮又胖，喜欢逃课打架，还整天躲在家里玩游戏。更重要的是，总喜欢追弄她，今天弄个毛毛虫吓她，明天抓只瓢虫放进她的铅笔盒里，有时还把树叶渣塞进她干净的书本里。她三天两头往核桃家里跑，一边跟核桃爸告状，一边吃核桃妈亲手做的点心，然后满心欢喜地回家。
长大后的柠檬高高瘦瘦，一股子冷艳高贵，追求者自然排起了长街。而核桃还是那副模样，就是从小核桃变成了大核桃，和柠檬一般高，身体微胖，只有圆滚滚的眼睛显得人特别机灵。柠檬为此生了好几次气，埋怨自己老爸老妈基因不好，硬生生在眼睛上输给了核桃。
核桃的坏习惯还是改不了，只是和柠檬在一起久了，也慢慢开始收敛。学习实在没兴趣，但逃课少了，每天都会提前等在校门口瞎溜达，等柠檬出来的时候假装顺道，一起回家。游戏偶尔还是打，跟一帮兄弟玩LOL，开黑聊女人、聊人生、聊哲理，不聊梦想和爱情。
打架免不了几场，一次是有个男的公开追求柠檬，还骚扰她，核桃一时叫了一帮兄弟狠狠揍了一顿，事后柠檬一个月没理他。还有一次是柠檬的前男友和别的女人在小花园里搞暧昧，他直接把人踢进了湖里，事后解释是误会，他又单枪匹马把人给办了，才知道那小子背地里瞒着柠檬偷了不少腥。
菠萝有次问核桃，你是不是喜欢柠檬。
核桃斩钉截铁地说，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她也对我很好。”
核桃没有说出来，他小时候很喜欢柠檬来家里，因为每次她来，爸妈都会很高兴，就不会整天整夜吵架，也不会一天天听着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故事。
他从小就有躁动症，总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气，可是只要遇到柠檬，他的火气马上就能平息。清清爽爽，跟吸了一口春天里的凉风一样爽快。
他也喜欢听柠檬讲话，因为太多的心事他的眉头总是紧皱，柠檬就会讲好多好多冷笑话，也会扮鬼脸吓唬他，逗他开心。她记得他的所有喜好，也记得他所有的不喜欢，比他的父母知道的还多。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要不起。
5.
柠檬走了，和她的新男朋友一起去了荷兰。
核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个人闷在家里一星期没出门。离了婚的父母开始紧张起来，却也束手无策。
人和人之间的错过总是那么巧合，她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她，你喜欢她的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人了。如果能在合适的时间遇见对的人，那就应该好好抓紧身边人的手，深情地看着她变老，变丑，变白发苍苍。
核桃不懂。
两个人在一起最好的状态，不是遇见你的时候我最完美，而是和你在一起以后越来越出色。
他不是要不起，而是不敢承认。也不敢承担。
可是，被现实打压的往往并不是爱情，而是一个男人的自信。
爱情不会等在原地，你不来，我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