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中的经典长篇小说,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几部,无非是《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金瓶梅》,说来惭愧,我读这几本书时间虽不短了,认识却始终停留在比较自我的一个阶段,很难突破。
第一次看《红楼梦》是十岁那一年,在我爷爷奶奶的窑坑里。
我爷爷奶奶的院子是老式的地坑院,我们当地俗称窑坑,形象而简单。就是在平地上向下十几米甚至二十几米挖个四四方方的坑,然后在地底,把这个坑扩大,整平,做成四方的平地作为庭院,一般的庭院大概有一百多平方,根据个人的财力不同,也有两三百平方的。以庭院为中心,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挖若干的窑洞,窑洞之间会根据赋予的功能来相互连通或者独立,再根据风水选择一个方位,向上蜿蜒开发一个长而缓慢的土坡,一排一排打出楼梯。
窑洞里是冬暖夏凉的,根据风水和方位,长幼有序的安排住房。现在想来不知道有没有排水系统,下次回去需要问问父亲,下雨的水排到哪里,但是印象当中,院子里似乎也很少有积水的时候,一直是比较干燥的,各个窑洞里也不觉得潮湿-----或许我记错了,我大概不自觉的美化了记忆中的童年。
这样的坑院,能被阳光照进来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
我记忆中,在坑院北墙下,我坐在一张石头桌子前,趴着看《红楼梦》,不时有人在窑坑顶上叫我,不知道叫我干什么,然而我都不理会。不知道看到了哪里,不知道因为什么,十岁的我也会不停的掉眼泪,心中说不出的感觉,一阵一阵的撞击着。看的累了,合上书本,抬起头,看到北墙上照进斑驳的阳光, 恍如隔年,慢慢有了时空的概念。
《红楼梦》和我,似乎是老友重逢,看了就吸收了,并且深入骨髓,一生喜爱。这种老友重逢的感觉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也使我瞬间和同龄的伙伴产生了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并没有让我失落,反而有隐约的喜悦。
我并不很关心八十回之后的红楼梦。结局如何,也不过是各种可能,我感谢曹雪芹没有写完,如果写完了,会怎么样?也许大概也未必喜欢。
一万个红楼梦的读者,大概心中会有几万个红楼梦的结局。其实不用有结局,就这样仔细研读前八十回,就是曹雪芹的骄傲了。非常有趣,因为没有结局,红楼梦可爱而又俏皮。
接下来,我阅读的第二部经典名著是《飘》----感谢我的父亲给我带回来这本书,但是今天我不想说这本书。继续说中国的古典。
然后是《三国演义》,三国演义看的是非常艰苦,第一遍几乎是味如嚼蜡,坚持看到最后整个人是头晕眼花。然而确实是喜欢,那么就坚持,第二遍,第三遍开始有感觉,以后反复研读,每一次都有新的体会,三国演义的感触很难总结,这个也放到以后。
如果要仔细总结三国演义的种种感触,实在是个艰巨的工程,我不是很想难为自己,突破是需要决心的。
《水浒》是我截止到现在,已经中年,依然没有看完的一本书。每次看都停止在108将梁山聚义,之后,就再也看不下去,只觉得聚义后的好汉们,个个面目可憎,我既然不想勉强自己的喜好,就干脆不看。
我始终认为,水浒的作者施耐庵大概是个性格有严重缺陷的人。施耐庵笔下,几乎没有完美的家庭,所有的人物很少有父亲,除了宋太公多少有完整的形象外,其他好汉几乎都是奉养寡母,几乎没有父母双全的,更不要说家庭和睦了。而女性形象,在水浒中,除非是老年寡母的身份,如果这个女性不幸不在老年行列,是中青年,那么不是淫贱,就是邪恶,再不然就是夜叉,如此偏激的作者,实在没有大家风范。
这么一个性格偏激,不客观,不全面,简直是小家子气的作者,能写出一部《水浒》并且列为四大名著流传这么多年,实在是难以理解。我对水浒的认知,一直比较排斥和讨厌,认知始终提高不来,我也很困惑自己的执拗,然而,我总不能没有性格的向不喜欢的东西妥协,那么就一直讨厌下去,不想改变。
你存在是你的事,我不喜欢,是我的事,互不干涉。
《金瓶梅》是一个只能看,不能说的小说---避免他人的误会。兰陵笑笑生写金瓶梅,把西门庆当做自己养的一个心爱的宠物来写,有瑕疵,有谋略,有性格,有缺陷,不避讳,不隐瞒,认真细致全面的记录西门庆一家人生活的各种细节,事无巨细,兴致勃勃的记录十八世纪中叶明朝的各种镜像,每件事有根有据,有声有色,丝丝缕缕,并不紊乱,切切实实的展现当时的世情,不批判,不粉饰,真实的让人喜爱。
遗憾的是,兰陵笑笑生的兴趣中心是西门庆,所以他把西门庆写死了之后,开始敷衍。似乎作者失去了中心,以后的几十回,看起来索然无味,也是不看也罢。
作者本人都失去了兴趣,读者再认真也就是无聊了。
西门庆死后的金瓶梅,是小狗尾巴上系的一朵小喇叭花,孤寂而无聊的存在着。
《西游记》是一个奇特的巨著,既完整又严密,结局处理也合情合理并且照顾到各种线索。它也是我在以上几本书中,实实在在非常喜爱的,有时候甚至超过红楼梦,这样说,大概是这本书符合我的性格特点吧?
整部西游记,从三十三重天到十八层地府,秩序井然,各个层级的负责人,性格特点,全面而有根有据,同时和各地各种传说并不悖离,在当时信息不发达的年代,这本巨著这么严密整齐,结构严谨,并且能收罗各地各种传说和神话故事,让我佩服和恍惚的同时,一度猜想吴承恩是不是一个穿越者?因为西游记给人的感觉是,有整体的规划,有地图的轮廓,有详细的路线,容纳和共享了各种碎片信息,甚至有全球的概念,跨民族的共存共生,立体的空间内各种生物种类形象生动,经过作者超天才的细致描写,形成一个完美的体系。没有电脑的协助,我觉得能完成西游记,简直是个奇迹。
吴承恩在写作西游记时,各种知识也是丰富的令人咂舌,即便今天,仔细核对西游记中的各种佛经,各个人物的前世今生,各个神仙的管辖范围和座次排列,途径各个地方的风土人物,地理特点甚至当地的特产,都丰富而各有特点,并且真实存在。
吴承恩的思维是非常全面的。
现在我们经常发现,文科好的学生,理科就相对弱;理科好的,文科也是相对弱,为了合理解释这个现象,科学家甚至深入研究人类的大脑分布,左右脑的功能都深入研究。我身边也有这样的例子,文科好的学生,经常对物理数学头疼的要命。
然而吴承恩,是个特例,不仅文学好,理科也好,全书里有很多数字的概念,他运用数字,体现的又不仅仅是数字,他用数字来表达思想,心态,来量化比较虚无的意识形态。
吴承恩的文笔,不能和曹雪芹放一起做对比,曹雪芹是个文学家。吴承恩是个小说家。就小说而言,吴承恩是文笔细腻的。同时吴承恩的地理概念和数字概念,也细腻有致。
简单举个例子:
玄奘初出长安,一天也就几十里,且步步凶险,等到收了徒弟悟空后,一天行程依然是几十里,遇到的凶险开始有所变化,针对悟空的心性,凶险开始考研师徒的性格特点,这是文笔和写作的变化和安排。
接下来是数字的表达。
这样日行几十里的师徒,到达流沙河的时候,面对的却是河面宽达八百里的流沙河。
我在生活中遇到问题时,经常想起来这八百里流沙河,这个八百里,更加倾向于每个人对事物和问题的认知,和个人的见识。有时候,当你面对问题时,如果思想认识没有突破,要突破的又何止是八百里的跨度呢?
从数字上,八百里是什么概念呢?从郑州到西安,开车匀速行驶,每小时100公里需要行驶四个小时,也就是说师徒面对的流沙河,河面如果是水泥地,需要开车四个小时,如果骑马呢?这样想,这个流沙河是个奇特的存在。在取经路上具体而又现实的地理空间内,一个日行几十里的团队,面对的是河面八百里的流沙河,这个河面的宽度,匪夷所思。
等到沙和尚拜唐僧为师傅后,八百里的流沙河,片刻即过。
作者的思维,倏忽千里,突破了一个局限,然而过河之后的师徒,还是维持日行几十里的速度。现实和思维,虽矛盾而真实存在,吴承恩写的时候,毫无凝涩感,自由腾挪,令人佩服。
这一天,成了唐僧离开长安后,日行程最多的一天,这一天,取经团队增加了一个成员,一个分工明确的成员。如果说悟空解决了团队的能力问题,八戒解决的是团队氛围问题,唐僧当然代表团队的信念,那么沙和尚解决的就是每个团队都会面临的稳定问题。沙和尚能力不出众,可有可无,有了可以干很多具体而平庸的事,没有其实也无所谓,精简机构的话,八戒完全可以担行李,八戒具体分工是什么?八戒的存在,解决的是唐僧的心理问题,天天面对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的悟空,日行几十里的唐僧即便信念再坚定,也是痛苦和不安的。有了八戒,唐僧舒服多了。为了八戒能稳定的留下来,需要一个替八戒干活的沙和尚,沙和尚,让八戒可以稳定;八戒稳定,唐僧就心安;领导心安了,取经小分队就达到了一个新的和谐状态。悟空的角色,比较苍凉,团队需要他解决难题降妖除魔,然而,无需在意他的心情,反正有个紧箍咒,这个紧箍咒不在唐僧嘴里,而在悟空心里。英雄心中都有道义和责任和担当,所以英雄都苍凉的。
自此,取经团队完整了。小白龙,解决的只是交通工具,当然,他是交通工具中的奔驰宝马和路虎的综合体。
吴承恩关于时间、空间、现实和思维的概念,实在丰富而有趣。所以收到小白龙后的唐僧,即便日行速度提到一百多里,身边时时刻刻还存在一个悟空,提醒取经者,有人一个跟头能达到十万八千里,而他却只能日行一百多里,让取经者时时刻刻面对这种对比的痛苦,这个或许是唐僧始终不喜欢悟空的原因,悟空的存在,就是唐僧痛苦的根源,和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当然,领导也离不开悟空。难题总是需要有能力的人去解决。
吴承恩的构思,合情合理。
换成很自我的一个说法:
每个人心中也都有一个悟空。一个念头一个创意,一个立志,前后能相差十万八千里;而每个人具体行动时,又只能是唐僧,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的走下来,并不能一蹴而就的迅速达到目的地。
每个有思想的人,即便思维跨度能达到十万八千里的宽度,要面对也不过是日行百里的现实,这种思维跨度和现实之间所产生的冲突和矛盾,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痛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直至成为真佛,行动可以跟得上思维,才能稍得解脱。
我辈俗人,生活之中,经常要面对的是宽达八百里的思想桎梏,不得不面对,不得不突破。
2018年3月12日
每周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