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喜欢把时间比作流水,人们乘着船任凭水流到他们不可预知的地方,在某个不起眼的时刻,站在船头往回看,原来自己曾经有过那样一段时光;原来自己一路过来,有那样奇妙的轨迹。
就像陆子平对于我。
一直到初中之前的那些童年时光,我是在奶奶身边,在大院里长大的。第一次见到子平的时候,我们两个都还没上小学。他住在楼上,父母工作很忙,有时会让奶奶帮忙照顾。理所当然,陆子平成了我和奶奶饭桌上常常出现的小客人,我和他也理所当然的熟悉起来,互相成了伙伴。
孩子们的世界幼稚却也简单,只要有都喜欢吃的糯米团,只要有都喜欢看的动画片,只要有夏天的泥巴和树叶,冬天的雪堆和树枝,我们就可以一起从日出笑到日落。陆子平大我一岁,所以几乎每天都是由他来决定我们今天是要打追兵还是砌堡垒。在同龄的小女孩都抱着洋娃娃,假扮成妈妈用树叶树枝做饭的时候,我每天都一身泥的跟着陆子平上演着乱世英雄的戏码,当然,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偶尔,我也会哭闹着要他陪我演童话故事,让他去和怪兽决斗来解救城堡中的我,结局总是以他和怪兽决斗决到制高点迟迟不肯结束,让假装被困在花坛里的我一脸无奈。
那时候的我,眼里只有陆子平的身影,或者是拿着树枝和消防栓搏斗,或是披着床单奔跑在大院里,在年幼的我心里,都像盖世英雄。
那些武侠传奇里的盖世英雄们身边总有一个小姑娘,在他身边或者给他闯祸任他嫌弃,或者为他疗伤两个人纵横江湖。我显然是后者。大我一岁的他高我不少,仗着腿长的优势总是在玩耍的时候一个劲的跑在前面,留下在后面一路小跑的我,我以一个标准小跟班的姿态在他身后紧跟,边跑边喊
“子平子平,你跑慢点。”
“子平子平,你等等我。”
“子平子平……”=-、
这时候的陆子平,会回过头来皱着眉看我一眼,缓一缓他拯救世界的脚步,拉着我的小胳膊继续往前跑。
到今天,我已经忘记那时候陆子平急匆匆的拉着我到底是为了哪一场巨大的战役,我也忘了那天天气如何,他手里的武器是树枝还是衣架,但是我能清楚的记得他兴冲冲跑在我面前的样子,他就这样,跑完了我一整个童年记忆。
六岁之前的时间总是飞快,整个大院里驰骋江湖的大侠要上小学了。本来没到上学年龄的我在父母的要求下提前一年上学,和陆子平同一年迈入了小学的大门。
玩伴还是那个玩伴,只是把大院的花坛草坪换成了上学弯弯曲曲的小巷。我们心中的江湖还在,只是没有了打闹的场地。但这并不妨碍陆子平继续他的英雄路,他依旧每天假装有无限受苦的百姓在等待他,一脸坚决的奔跑在每一个巷口。后面也总是跟着我,背着书包,揣着奶奶做好的米糕,在大侠跑累了喘着粗气的时候,一脸乖巧的恭恭敬敬递给陆子平。我那双稚嫩的眼睛里,依旧是那个满头大汗的小英雄。
后来已经长大的我在《大话西游》里看到那句熟悉的台词“我喜欢的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乘着七彩祥云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却猜不中结尾。”荧幕前的我总是能想起曾经幼稚却无比可爱的陆子平,但就像电影里说的那样,我猜不中结尾
时间像一只大手,在每个人的生命里挑挑拣拣,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那些不太重要的人,慢慢被时间的手安排的别处。不知道是不是这双手偷偷打了个盹,等它醒来就会发现,陆子平,陪着我长大的,这么重要的人,一不小心被这双手编排到了另一个城市。
大院里,听着大人们的闲言碎语,他长期不在家的忙碌的父母还是要离婚了。他要跟着父亲去北方,一个到了冬天会下很久的雪,湖面会结冰的城市。在没有QQ、微信、微博的时代,在两个小孩还不具备资格拥有电话的时代,一千多公里几乎就是天际。
陆子平快搬家那几天,他还是会每天和我一起上学放学,但是每天都像大人一样心事重重,再没有高声笑闹着奔跑在小巷里的时候。他在一张小纸上记下来新家的地址和邮编,在一个旧旧的信封上告诉我格式,摸着我的头说以后一定要写信给他。我站在楼梯口,看着他背着书包往自己家走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东西要失去了。一直在大侠身后当小跟班的灰头土脸的我,在那一刻,在陆子平的叮嘱背后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女主角。只可惜,那是这部戏的结束。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躲在角落默默歌唱,原来自己脚下也是一方小小的舞台。陆子平在台下卖力鼓掌,就算已经是一曲结尾,也还是让我感动了很久很久。
生活到底不是小说也不是电视剧,没有江湖里那些隆重而豪迈的诀别,陆子平只是在一个初秋的午后,坐上他爸爸的轿车,轻轻的离开了那片童年的江湖。在他走后的很多个午后,我都能恍惚从秋日细碎的阳光里看到他继续奔跑的身影,看到他盖世英雄的梦。
我们写过信,讲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只属于童年的幼稚笑话。我告诉他家乡的小巷又有哪些被拆掉,他告诉我北方的城市看不到顶的高楼。但是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最后还是让我们慢慢疏远。写信的频率越来越少,中国这么大,城市那么多,我们竟再也没有了消息。
在最后一封信里,他告诉我北方下着大雪的冬天有多美。
十年来,我偶尔还是会想起那封信和信里的大雪,想起在自己的童年里曾经有这样一个玩伴,陪我跑过了很多小巷,让我住进他童年里的江湖。
陆子平,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孩,在你的童年里,短暂的闪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