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露珠上的时候总会想起马尔江那句“妈妈,你看小草哭了”。
有人说要想追寻生命的意义,就是要任性的置身于蛮荒,于是我便独自踏上了征途。从富蕴动身一路打顺风车到红山嘴,来到外蒙和中国的边境。一路上走走停停,一次又一次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惊, 起伏的山峦,险峻的地势,走不好都有掉进深渊的危险,据说前不久就有车翻下山谷。我们一路盘旋而上,九曲回肠,来到山腰回望时,都能看到自己一路从山沟里盘旋而上的痕迹。马尔江就是我在这次旅途中认识的小姑娘。
马尔江是在大草原上跟她最爱的小山羊一起长大的哈萨克族姑娘。一头淡黄色的小卷发,略带高原红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样子。
第一次见马尔江是16年的夏天,由于到达边境时太阳刚落山,山区昼夜温差非常大。七月份,山坡上绿油油的一片,山顶上却都是积雪。于是就想找附近牧民的帐篷借宿。一下车我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牧民刚把上百只羊从山上赶下来。对于在新疆生活了十几年的我来说,这并不少见,但对于跟在我同行的川妹子来说,还是头一回。她兴奋的拉着我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的感觉。简直太爽了。”
在快靠近帐篷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50岁左的哈萨克族阿姨,热情的跟我们打招呼,看到我们是汉族就用汉语跟我们交流,虽然并不标准但是交流起来还是没问题的。我告诉她我们的情况,她热情的邀请我们去帐篷里喝茶。
刚走到帐篷门口就从里面冲出来个小姑娘,抱着我的腿就开始哭着叫妈妈,此时我的心情就跟刚才一万头山羊奔腾而过一样,瞬间慌了。一个19岁的姑娘,应该还处在该被叫姐姐的年龄直接越过阿姨的阶段被称呼为妈妈。我当时就愣在那,一下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哈族阿姨试图拉开小姑娘,她却抱的更紧了,哭着喊了一句哈语,我当时没听懂,我蹲下身来看着眼前这个淡黄色卷发的小姑娘,满脸的泪水,心疼到不行,拉着她的冰凉的小手说,“别哭,姐姐不走。”她立马就把眼泪收回去了,拉着我进帐篷吃饭,一家人热情的端来各种美食招待我们,身边的小姑娘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一口饭都不吃。当我看向她时她就对着我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跟我们一起吃饭的只有一对中年萨克族夫妇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还有我身边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出于好奇我便问起小姑娘的妈妈去哪了。于是这家的男主人便给我讲起了小姑娘的身世。
小姑娘叫马尔江,是他们的孙女,在马尔江三岁的时候爸爸在一场车祸中不幸去世了,由于双方都有责任并没有得到什么赔偿,本来家庭并不富裕,如今又失去了一个顶梁柱,家里的日子便更加拮据,马尔江的妈妈便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操持家务照顾老人,由于失去丈夫整日郁郁寡欢,加上劳累过度也病倒了,一年后便病逝了。马尔江今年六岁了,只上过一个月的幼儿园,便跟随爷爷奶奶一起辗转在夏牧场和冬牧场之间,家里就靠着几百只羊生活,如今爷爷奶奶也上了岁数就找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来帮忙放羊。爷爷说,马尔江妈妈走的那天并没有让马尔江看到,就只是告诉她妈妈出远门了,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孩子也听话,不哭不闹每天跟小羊一起玩,骑在羊背上满院子跑,每天都会问爷爷奶奶一遍,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爷爷奶奶都会说,过几天马尔江的妈妈就回来了,马尔江要好好吃饭赶快长大,妈妈会早点回来看马尔江的。说要马尔江就会别大口吃肉边开心的笑。
听完这段故事我刚好喝下第四碗酥油茶,看着身边这个瘦小的孩子,冲着我笑的时候,我就会有种莫名的揪心。
第二天一大早马尔江就拉着我去山上看松鼠,她告诉我说左边的山上有大棕熊,右边的山上有大灰狼,我说我怕,拉着她撒腿跑,她就跟我一起往家跑,边跑边笑。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第一滴露水上的时候,马尔江蹲在草地了说,“妈妈,你看小草哭了。”她说完昂起脸看向我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忧伤,这比我们小时候失去心爱的玩具要难过的多。后来我们一起用拴马的麻绳教马尔江跳大绳,马尔江教我们怎么样用水彩比给小羊化妆,她给每一只白色的小羊都画上了黑眼圈和红嘴巴,加了彩色的耳朵,每一只都没落下,也许她在用她最单纯的方式试图给身边的一切最公平的爱。每画完一只都会让我给她跟小羊拍张照片,每张照片里的马尔江都是笑着的,但是一看到她露出浅浅的酒窝我就莫名的揪心。
第三天我们要离开时一家人再三挽留我们,可是有相聚就总会有别离,临走的时候马尔江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吃饭的时候也不肯松手,她知道我要走了,吃完早饭我便像前一天一样给她梳头发,把她齐肩的小卷发编成两个小辫子,教她自己扎头发。她突然了看着我说,“妈妈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知道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过了这个夏天他们会换新的牧场,帐篷会扎在不同的草场上,过了这个夏天我可能也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但是我还是说了谎话,告诉她等她长得跟门口那颗小树苗一样高的时候我就会回来看她。她又开心的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临走的时候马尔江的爷爷奶奶给我们装了一袋子包尔萨克和奶疙瘩,还有一些她们自制的食物,非要让我们带上,为了感谢他们一家的热情款待我们要给他们钱,他们再三拒绝,说这是哈萨克族人民的礼行,不管是谁来了,都会那么做。这就是最质朴的游牧民族,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功利,有的只是来者是客的善良。后来我还是把钱悄悄的塞进了马尔江的口袋里,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真得很感谢他们。
后来走出山区打开手机,手机像快炸了一样,消息蜂拥而至,等它停下来都已经有八九十条未读消息和四五十个未接来电,去山区的这几天一直没有信号,所以所有人都联系不上我,就这样失联了三天,突然间发现没有手机我一样可以生活,突然又升出一种莫名的安慰,似乎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但是不管怎样都该学会让关心你的人放心。
如今再想想这段经历总会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亦真亦幻,在我十九岁的时侯竟然被叫了三天妈妈,那年我遇到过一个笑起来有浅浅酒窝的姑娘。后来我才知道她第一次抱着我哭的时候说的那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妈妈,你别走,不要扔下我一个人。你走了以后,每天早晨小草都会和我一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