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背景:这篇文字和我一开始的构思不太一样,但表达的大致的主旨是一样的,原本我把题目命名为“涅槃”,想着经过一次“梦里寻生”对比“现实寻死”是应该可以算得上是重生,后来改来改去还是准备叫“生命之歌”,不是单一的女主人公“曾漫”精神的涅槃重生,而是想表达敬畏生命,蜉蝣这个生物是学生时代就一直感兴趣的,把它和生命衔接起来也算圆了个梦。
我悄无声息地攀爬在水底的碎片上,静谧的夜晚被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一抹血色的蝴蝶背影吸引了我。
我在女孩细小的哭喊中失去意识,我知道我快死了。然而朝生暮死之间,我未见得享受其乐。
我是在一个清亮的早晨诞生的。
娲普娘娘告诉我,我是一个有灵识的蜉蝣,能读懂人心。我可以寄生在人脑中,观赏她们人生的悲转离合,她告诉我,完成十个寄生体的消亡,我就可以不用再接受朝生暮死的命运,百年生命的循环对我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是不能害人的,只能等人体自发死去。为了摆脱朝生暮死的命运,我通常会选择那些有抑郁倾向,并且对人生失意的人作为我的寄主。
曾忆是我的最后一个寄主,我的灵识碎片已经集齐了九片,尽管还是会在夜间死去,但是第二天醒来我便开始有记忆了,看着高楼上曾忆惨痛苍白的脸,我不自觉变得兴奋不已,脑海中开始构想我百年生命的蓝图。
那天夜晚,在我濒临死去前救赎我的,是曾忆。在即将死去的前一秒,我感到了一股强有力的悲伤、绝望的情绪,我心一喜,用尽最后的力气寄生在曾忆身上。
此时此刻,在这座23层的高楼上,就在我准备脱身而去时,那双红肿绝望的眼睛突然变得坚定,我被这突然而来的强大的信念紧紧吸附着,怎么也离不开。
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娲普娘娘说,像我这种有灵识的蜉蝣,一旦寄生在人脑里,只有寄体消亡,我才能拾得灵识碎片离开,再去寻找下一个寄体。蜉蝣生命极其短暂,即使有这样的机遇不过也只能换得百年一次循环,即使是一百年,我也想试一试。
我不想再体会那种无意识醒来,又无意识死去的生命形态了,对于我这种有灵识的蜉蝣来说,这种生活太过于痛苦。
所以,在收集了九片灵识碎片之后,我不由得感叹命运的不公,人类被赋予百十年寿命,却依然不懂得生命之贵,我们蜉蝣生命不过一朝一暮之间,却要如此小心翼翼地打算。
就像现在,我被困在曾忆的大脑中,只能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的情绪起伏,远方某处突然闪过了一丝光亮,一瞬间刺眼的白光让我不得不隐匿在最深处。
我再次醒来时,曾忆坐在警察局审讯室的椅子上。
这个地方我来过,我的第二个寄主就是在被问完话之后的一个星期后逝亡的,看到这,我突然又对曾忆的“死”抱有了一丝期待。
“警官,我要报案。”
坐在审讯室椅子上的她,两只手不停地打转,双眼的睫毛不停的微微颤抖,牙齿紧紧咬着双唇,好久才缓缓开口,“......那晚,我刚才图书馆回来,图书馆九点关门,我出来的时候不到九点,八点五十几这样。"
“那么,案发时间是在晚上八点到九点?”
曾忆的手紧紧抓着衣袖,颤抖着摇了摇头,“并不是......图书馆关门之后,我一般会到空教室里自习,十点多我才回去。”
“我......看不到他的脸,他在我后面,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不敢往后看......”
“声音......我记不清了,他让我闭嘴不要出声。”
过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曾忆断断续续地说了些嫌疑人的特征,由于她情绪太过不稳定,在被送去做检查之后,又进行了很久的心理辅导。
曾忆出生于单亲家庭,其实那天晚上,我好像隐约地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在意曾忆是否能为我贡献最后一抹灵识。
“听说了吗,外院的那个曾忆,好像被那个了。”
“啊?真的假的?就这样她还敢来上课?”
“你们知道吗?她好像还去报警了,事情闹得挺大的。”
“报警?要是我恨不得赶紧消失,这种事情被人知道了还怎么正常生活?”
我醒来的时候被一路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曾忆大脑里传来的那股绝望气息突然又燃烧了起来,我高兴地吸收着这种气息,乐此不彼地观察着周围说话的那些人。阴暗、麻木、自私、虚伪把他们全部包围起来,我看不到任何符合我灵识的生命气息,难不成这些元素是人类长命百岁的原因?
我继续观察着曾忆脑海中的情绪,默不作声地做着百年生命的美梦。
令我失望的是,这些情绪慢慢地被曾忆都藏了起来,连我这种对这种情绪极为敏感的动物都感觉不到。
“曾小姐,我们这,有一些线索了......”
没过多久,曾忆就收到了警局的电话,她颤抖地说了声好,脑海中突然又想起了那个绝望的夜晚,那束强烈的白光突然又像鞭子般甩在了我的身上,我又在深处靠了靠,不敢再轻易触碰曾忆情绪的脆弱点。
由于疫情期间,高校内发生的强奸案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警局动用警力,查到了那天十点左右晚上不在宿舍外出的学生或还未离校的教职工。
“多少人?”
坐在曾忆面前的,还是上次那个沈警官,看到审讯室的门被打开,沈警官就知道应该调查结果出来了。
“一百多个人。”
“这么多人?都带过去做检查吧。”
沈警官细声安慰了一下曾忆,告诉她,让她放心,要相信他们警察的能力。
曾忆暗淡的眸第一次有了光亮。
检查结果出来了,这一百多个人中,除了有一个早先因为生病离校,其他的人DNA都不符合作案者的DNA。
“那个人......是谁?”
在临近答案的瞬间,曾忆几近崩溃的脱口而出,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人性的凉薄,她越来越认识到人生的幸福与否,不在于别人怎么给自己“施加”,而在自己怎么给自己“化解”。
“外院20级2班的林帆。”
“不会是他的。”
曾忆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帆跟我的遭遇很像,他从小父母就离异了,我们是在学校表白墙上认识的,那天他拷着课件的u盘掉在路上了,我害怕失主回来找不到,就一直在那等他,没想到他会在表白墙上找我的联系方式。”
“我一向是个很内敛的人,不喜欢交朋友,林帆跟我说了很多他的事情,在我面前,他一点儿都不悲观,非常积极向上,但是他身体状况不好,有先天心脏病......沈警官,不会是他的。”
沈警官看着一脸失落的曾忆,宽慰着说:“不管是不是他,为了真相,他都必须接受检查。希望你相信我们。”
曾忆微微点了点头。
考虑到林帆的身体原因,曾忆决定亲自去见他,回去后,她发现她宿舍里的那个很小的金鱼缸被打碎了,她垂着眼,慢慢挪开脚步,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小金鱼的残尸。
“你知道那天在楼顶上,我在想什么吗?”
曾忆的一番话令我吓了一跳,直到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小金鱼的尸体时我才知道她并没有在跟我说话,我静静地趴在她脑海里,妄想扒出一些特别的情绪。
“那一刻,我想到了我第一次在镜月湖捡到你的时候,你也是那样奄奄一息,我们那么相像……对不起。”
人类也会为动物落泪吗?
莫名地,我心中忽地跳跃出了一点儿其他情绪,是像人类的那种愧疚之心吗?
我用手触摸那股温热的液体,不由得觉得滚烫。
沈警官一行人按照计划来到了林帆所在的医院。
护士说,林帆一天前死于心脏病突发,死前并无任何情绪不佳。
在林帆的遗物整理中,发现了一封信。
我看不懂曾忆脸上的表情,那张一如既往纯洁的脸上,洋溢着多种情绪:矛盾、困惑、失望、不解。
那一封信中,她知道了他对她的恶行。
小忆亲启:
小忆,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做,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你知道吗,几乎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处见不得人的地方,我从未想过和你成为朋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会爱上你的。其实我并没有你表面看到的那样积极乐观,在别人眼里,我固执极端,不好接近,但是你总是说我比你想象得更温和善良。我们有着相同的经历,相同的爱好,我们无话不谈,我的内心告诉我,也许这些年我所承受的痛苦,都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和你相遇,小忆,我天生就是来爱你的。
可是,无论我怎么试探,你始终都不愿意和我跨出朋友这一步的界限,我越来越压抑不住对你的渴望,我疯狂跟踪你,偷拍你,给你写信……不过我不敢让你知道。我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你一定不会再和我做朋友。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做了那件让我至今都后悔不已的事情,在做完之后我才知道我伤害了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小忆,那个时候,看到你绝望的泪水我就没想过要活下去,我已经做好必死的打算了,所以,我向学院请假回家了,我想在临死之前,再去收拾好我们之间的回忆。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那个时候,你在教学楼人最拥挤的那一侧等待着,微风吹过了你的脸颊,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当时的阳光很好,刚好照在了你恬静温和的笑容上,从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爱上你了。
你是多么纯洁可爱的女孩儿啊,所以,我明知道自己身患恶疾但还是止不住的靠近你,我真是罪恶。
你曾说过,你的名字出自于李商隐的《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多美好的爱情诗啊,就像你一样。
于是,我在背后悄悄为你纹了血蝶,红色的血液注入土壤,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希望你能想起我。
那天晚上你月光好美,你也好美,如果不能让你爱上我,那就恨我吧。
对不起,小忆。
再见,小忆。
林帆绝笔
沈警官带着一群警察在林帆的房间翻出无数张情书和照片,从早晨在食堂吃饭,晚上在图书馆学习,曾忆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状态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太可怕了。
警察提取了林帆身体上的DNA,经检验,曾忆确实是被林帆施暴的。
“这些照片?”
“都处理掉吧,我不想再看到任何跟他有关的东西。”
突然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在我大脑里回响,渐渐地,我晕倒在炙热地火光里。
“人生不过百十年。”
这件事情以后,我被困在曾忆的脑海里,在每天濒死的那一刻,我都会安慰自己,人类社会意外颇多,即使没有意外,她也会自然老去的,我要做的就是等待。
可是,事情发生的往往比我想象得更顺利。
曾忆怀孕了。
她脑海里那种仓皇失措的情绪令我兴奋,她肚子里生命也算是曾忆生命里的一部分。我的第十片灵识在微微发着弱光,它好像隐隐约约告诉我,曾忆肚子里的生命是我离开她重获自由的另一个希望。
可能是这次在曾忆身上呆久了,我逐渐也有了人的思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生命不应该留下,似乎站在人类利益的方面,这个生命对她没有任何益处。
我醒来时,发现曾忆身处医院,冰凉的温度不禁让我打了个寒颤,还没等我作出反应,曾忆突然下了手术台。
“医生,我放弃手术。”
冰冷的手术台没有让我感到寒冷,曾忆的一句话却让我顿时陷入冰窟。我知道,我的预想又失败了。
从人类视角来看,一个未毕业的大学生,没有经济来源,没有家庭支撑,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她做的都是错误的选择。
我现在有些后悔,我后悔那天晚上选择了曾忆作为我的寄主。
她视生命高于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逐渐意识到,她脑海内的那些低沉的情绪慢慢地都被消磨掉了。
曾忆生产的那天,我整个躯体发生剧烈的撕扯,我看着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大,一种强烈的生命意识突然迸发出来,我知道,那是我的最后一片灵识。
在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一束光照亮了我,我抬起手臂挡着眼周刺眼的阳光,无数记忆尽数朝我涌来。
面前的女人的身影从模糊变得清晰。
“你醒了?曾小姐。”
泪水从我眼角肆溢。
“这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我成了一只蜉蝣。”
女医生会意一笑,“曾小姐,您知道庄周梦蝶的寓意是什么吗?”
“任何事情都有美好与丑陋的两重性。主要看每个人的内心是怎么看待的,生命且不易,不要再肆意挥霍了,好好休息吧,你的母亲很担心你。”
这是我瞒着母亲服用慢性毒药的第八天,卖药的跟我说,这药吃上一个月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去。真没想到,我的身体这么虚弱,才第八天就受不住晕倒了。
母亲打开门来看我,她逐渐老去的容颜和梦里的那个小姑娘重合。不知道是哪一个夜晚,每当曾忆生发出对生命的怜悯时,我的耳边就会冒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的抽泣声。
原来是母亲,那个视生命过于一切的女人,宁可自己忍受世俗眼光,承受一切屈辱,也要把她肚子里的生命保留下来的人。
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件事情的,从小看到别的小朋友身边除了母亲这样角色,还有一种叫做“父亲”的生物的存在,那个时候的我只觉得很奇怪。
所以,当我问母亲的时候,她只是温柔地把我抱在怀里,告诉我每个人的家庭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有父亲和母亲,有的人只有母亲,有的人只有父亲,不管怎么样,他们得到的都是来自父母的完整的爱。
当时我并没有听懂,对于父亲的执着一直成了我从小到大的心病,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特殊的存在。直到上了小学,第一次接触“离异家庭”四个大字的时候,我才感到深深的自卑,我总把自己藏起来,不想被人发现我是一个不完整的小孩。
伴随着我的长大,我的心病也越来越大,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他们说我是强奸犯的女儿,我是母亲在大学期间被人强奸后生下的,我的存在是母亲一辈子的耻辱。
我的母亲在我眼里是怎么样的一个形象呢?
她会唱歌,念书的声音很好听,写得一手好字,做饭也那么好吃,她很漂亮,是我心目中最漂亮的女人。我也很爱母亲,可是,我不愿意变成她的耻辱,尽管我知道,她爱我胜过于在乎世俗的眼光。
有一天,我看到了高中课本上的一篇文章,是庄子的《逍遥游》,上面记载了一种生物:蜉蝣。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老师告诉我们,蜉蝣是天地间最短命的生物,朝生暮死,早上出生,晚上死去。人世间的美好的事物的发生对于他们来说都过于短暂。我那个时候只是羡慕它,觉得如果自己可以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是不是就可以在新的一天里忘记往日的那些烦恼和悲伤。
人的青春本不应该沉浸在恐惧和害怕中,而我的这种害怕,让我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也让我误解了真正的母女之间的爱。
慢性毒药是在网上买的,想自杀的念头是从日记本的第一页积攒到最后一页的,其实母亲只要翻一翻我的日记就能完全知道我的计划,但是我了解她,她一直都扮演着一个好母亲的角色,尊重我的隐私,理解我,照顾我的情绪。
在我昏睡的这些时日,母亲一直在讲述她的故事,她的感受。所以,我整个梦境都围绕着母亲的话而展开。她还告诉我,她给我取名为曾漫,有两个原因,一是希望我永远积极向上,天真烂漫。二是,“漫”出自于屈原的《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她希望我不断学习求索人生哲理,不会再被世俗流言所伤到。
在成为蜉蝣后的无数个死去的夜晚,这些话都清清楚楚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后来我奔赴各地,走过了很多地方。
偶尔想起那个梦,也会哑然失笑。
“凤凰浴火重生称为涅磐,我看这个词也可用于蜉蝣身上,人生真的极其奇妙,谁能料想一个在现实生活中寻死的曾漫会在化身蜉蝣的梦境里拼命寻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