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越人海,总要面对分离,甚至死亡

十天前的晚上,我收到了一条信息,是我大学时候最好的朋友张兄发来的,内容很简短:

说个事,我爸快不行了,真不行了,你能过来帮忙不?

当时我还半醉半醒,一下在全醒过来了,16年的时候,他父亲被查出患有胃癌。我把电话打过去,很快他接了起来。

恶化了?

嗯。

当时不是控制住了吗?

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法控制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没问题,随时都可以过来。

其实,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只是到时间了怕自己乱,所以请你过来……

没问题,我一定来,任何时候都可以。

好,我还在医院,有什么了我给你电话。

好,你……

我好着呢,就这样吧。

好。

黑暗里,通话图标中断,手机屏幕格外刺眼,刺的我眼酸,疼痛,闭上眼后,我感觉有湿润的东西流出。

朋友的父亲,我一直唤作张叔,以前是教师,我们见面的时候已经内退好久,却依然保持着师者雅气,平常里好摆弄些书画,研究佛经,总会不经意间用一口地道的通渭方言诵念《心经》,看我们猛被惊到,就吃吃地笑了起来。朋友在家画油画,他觉得好玩,也画了一幅,被朋友指给我看时,他又直摇头,大呼上当,觉的油画不如国画雅致,全是体力活;朋友的二弟迷恋摇滚,奇装怪服,他也并不是太过反对,有时候自己还去拨弄几下,这已经是2009年的故事了,那时候他体型宽厚,慈眉善目,走起路来沉稳有力,只有酒后才会摇摇晃晃。

2014年,张兄结婚,我去作伴郎,张叔从甘肃赶到西安,我和张兄去接站,时间在他身上留下重重的痕迹,看上去略显疲态,但依然面色红润,用一口地道的通渭方言和我热情的打了招呼。

再见时已经到了新疆,那时张兄在新疆乌市负责一个工程,人手紧缺,我又退伍待业在家,便过去混饭吃,张叔也过去帮忙管理库房,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不能再饮酒,朋友也看多有管束,一次工地上许久不见张叔,电话也不接,朋友双掌一拍:

得,我知道在哪里,和我下去找吧。

我们俩个出了工地,走不远进了汉人开的餐饮街,挨个看去张叔在一家小饭馆里坐着,一盘小菜,一瓶小白酒,正喝着呢,神情悠然,我俩看了半天他才发现,急着要把酒瓶往身后藏,缩了半截,又放在桌上,半是解释,半是自语:出来转转,口渴了,口渴……像犯错的小孩。

工程快结束时,我们一起去天山玩,从山脚到山顶,山脚还是炎炎夏日,山顶白雪皑皑,四季景致一日览尽让老爷子颇是新奇,不禁发出“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感慨。那时他还精神抖擞,硬是和我们这几个年轻人绕着天池转了一个圈,丝毫不输。


天池留影

之后到2016年,仍是西安,不过是在医院了,身上插了很多管子,化疗,人也消瘦了很多。朋友白天要忙公司的事情,只有晚上能陪护一会,我们去的时候张叔休息下了,朋友看看吊瓶,又看看张叔布满针眼的手背,一言不发,我也一言不发,重症病房的空气真是凝重的化不开,我们俩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张叔醒来了,眼慢慢的睁开,动了一下身子,我们凑到跟前去,他示意要坐起来,太吃力了,只能垫着被子半躺,我上前问好,他轻轻的问,来了啊。我鼻头微酸,他挤出一丝笑意,喃喃自语些什么,我听不清楚,朋友凑的更近一些,用方言说:刚从子洲来,强伟(张兄同乡,也是我的好友)结婚,他又来当伴郎了,就是自个当不了新郎,都不知道啥时候能当新郎。张叔吃力地笑道:

快了吧?

快了,一直在努力。我回答。

之后,我回家,电话上得知手术成功了,已经控制住了癌细胞扩散,人也出院回家了。

朋友后来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各地的跑,遇到有趣的景点,会私发给我些照片,算是代替我旅游了,也分享些新的体悟,绝少提起家中其他的情况,再说起时,已经是十天前了。

今天,我打电话过去时,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瘦成了一把骨头,已经不成样子了。

匆匆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墙。我也忘了这句话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在那部作品里说的,我一直深以为然,即使死亡有时候也会跨过墙直接走向我们,但只要墙还在,总会多一份安定。在墙后生活这么多年,我们穿越人海,寻找契合的灵魂,面对生活的琐碎,磨砺坚强的品格,就是为我们的墙消失时,换我们去做那堵墙时,我们或许恐惧,但更多是要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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