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梦思渔阳,安得神驹归故乡。江南烟雨花落处,游子楼前恨意长。
江南风光无限好,其中最妙在渔阳。
渔阳位处东南水乡,气候湿润,地势平坦,贯穿东西绵延几千余里的回江便是从此处奔流入海,在渔阳境内亦称胭脂河。因为地理优势,渔阳常年风调雨顺,自古以来便是有名的鱼米之乡,素有“天下粮仓”之称,同时也是整个景朝最富庶的城市之一。
整个渔阳最繁华之所在,便是城西胭脂河畔的永华十里长街。
丽水楼南侧临水,秀丽的胭脂河就绕着楼底蜿蜒流过,北侧靠街,正是渔阳最繁华喧闹的永华街。永华街上商铺林立,人流川涌,市肆日日繁忙,街西的茶庄,街东的绣坊,张老板的赌场,冯掌柜的当铺,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白天逛累了,不打紧,丽水楼上叫几碟雅致的小菜,一壶美酒,尽可和三五好友举杯畅谈。
凡所论者,百无禁忌,此时距离顺帝的驾崩已近一年,政治的危险诡秘距离老百姓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上京浮动的不安传到渔阳城里也如同石子入了胭脂河,一阵波澜过后,便再也觅不到踪迹。
今日丽水楼的座上客们又有了新话题。
“你们听说了没有?那徐家的二公子前几日回府了!”
“当然听说了,算起来这二少爷可有一年多不曾回渔阳了,此次回家,可得把徐老爷子高兴坏了吧?”
“这些先不提,你们可知道,二少爷这次把谁请到府上了?”有人神秘道:“可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闻言酒桌上有人不以为然:“什么大人物?徐府是什么样的人家,那可是抬抬胳肢窝就能掉下金砖的主儿,这么泼天的富贵,别说在渔阳,就算到了京城也少不了上门巴结的达官贵人。大人物,难不成二公子把玉皇大帝给请了来?”
“要只是普通的官家又有什么好稀奇?徐二公子这次啊,可把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赫大侠给请回来了!就是那个早几年就独占武林公子榜鳌头到今天的赫……赫……”
“赫引清!”
“对对!就是这位赫大侠!据说他虽然在江湖上早就声名显赫,但多年来一直仙踪难觅,更没听说他与什么人交好过,没想到二公子竟有这么大的能耐把他请到了府上。”
“那又如何,说破天也不过是个江湖上的野路子,若不是子期公子常年游走江湖,乐意与天下为友,他怎么有资格和徐府攀上交情?说到底不过是这些大户人家的猎奇心理,武功再高又怎么样,没有官爵和门第,终究是登不上台面的。”有位渔阳的氏族子弟不屑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看来在场也有人是这位赫大侠的粉丝:“赫引清可是江湖上一呼百应的人物,光这点就足够让官府忌惮的了。想本朝初年睿帝刚登基的时候,还不是招揽了很多隐居江湖的贤士?况且赫大侠无论是修为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
“说得好像你见过他似的!”
提到赫引清,在场不禁有人联想到了近日骚动武林的另一桩大事:“前阵子允江王府失窃那档子事,朝廷可有了什么说法?”
数月前,一向以守卫严密著称、传言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的允江王府失窃,当夜府内的守卫足有千把人,这还不算当时客居府内的十几名江湖好手,可仍旧让这名窃贼毫发无伤地逃脱了。据传那人身法奇特,轻功巧妙,不但带走了府内珍藏的绝世兵书,更是将全府上下好一番戏弄。临离开时,更是自报家门:“小女乐鱼,兵书我先借去了,待拜读之后再归还贵府!”
朝廷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挑衅?当朝辅宰厉亓勃然大怒,连夜召见允江王将其一通怒斥,据说已经到了满口脏话大损风仪的地步。之后几日,上至京都的玄武大街,下至边城的羊肠小道,全都张贴起了捉拿这个乐鱼的通缉令。厉国丈更是下了死命令,三月之内如若不能把犯人缉拿归案,相关责任官员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斩首吧。
这可吓破了各州府长官的心肝,本来嘛,江湖浩淼,想找到一个来去无踪的轻功高手谈何容易?一连查了月余也没有任何进展,正当大家立好了遗书准备与家人诀别之际,又都齐齐收到了国丈大人一道莫名其妙的加急密令,要求各州府立刻停止对乐鱼的追查,并紧急撤销所有张贴出的通缉令。
这可把地方长官们闪得够呛,松一口气之余,人们私下里不禁议论起这场乌龙,对乐鱼其人的身份,反倒愈加好奇了。
一个年轻公子暧昧地眨眨眼:“你们听说没有,王府失窃那天,这赫大侠恰巧在府上做客。据说那个偷儿行窃之时正好被赫大侠撞见,那女贼也够胆大的,偷了兵书还不算,居然想把色也一并劫去!”
“劫谁的色?”
“还能是谁,自然是赫公子咯!”年轻公子眉飞色舞:“那乐鱼估计没见过什么世面,赫公子已经自报家门了,她还不知道害怕,不但用语言调戏,而且还动手动脚,想直接用强!”
“这这……,这还了得!皇城脚下,王府之中,竟然作此有伤风化之事!现在的小女娃,还知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一个老学究十分激动,顿时捶胸顿足。
“虽然听说他们江湖中人大多藐视世俗,却没想到真是如此开放啊!”
有人朝这帮八卦人士冷冷一瞥,道:“允江王这样的身份,厉亓都敢对他呼来喝去的。我看景乐公主对这相国大人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了。”
“那还能怎么办!人都跑到封地去了,京城里的事她可是鞭长莫及呀,可不就全凭国丈做主么。再者说,长公主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娃,先帝在时,还能拿身份压一压姓厉的风头,如今顺帝一去,她手上可一点值钱的砝码也没有了。我看啊,京城已经变天,朝廷就快要改姓厉啦!”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人幸灾乐祸道。
“唉,生在乱世,我们还是自求多福罢。”
“我当你们偷偷摸摸地在说什么厉害人物,原来就是这个姓厉的老匹夫啊,真是晦气。”突然有声清亮的调笑从一侧响起。
众人一听,纷纷朝那人看去。只见此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一身青绿色短打,长发被绾成一个利落的马尾,长长的垂到腰际,只随意地插了根玉质发簪略加修饰,显得很干练的样子。未施粉黛,却面容娇俏,弯弯的眉眼,一双灵动的眸子浸满了嘲弄。
女孩颇随意地靠坐在邻桌的靠椅上,手里抓着一只鸡腿正在大嚼,大有风卷残云之势。瞧她的打扮举止,应当来自江湖,而非一般的闺阁女子。丽水楼的客人一向繁杂,武林中言行不羁的异士太多,偶尔冒出一两个喝到醺醉大放厥词的,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众人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只觉得这女子比起平日里言行爽利的江湖客,多出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具体多出的是什么却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她的眼睛极美极亮,颇有些睥睨天下的气势,又听她说话字正腔圆,不像江南这边的呢喃软语,况且出语如此张狂,莫不是上京来的大人物?
在座有个折扇不离手的俊俏公子走上前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难道认识上京的国丈大人吗?”
“这位公子说话真有意思,那国丈是皇帝的老丈人,皇后的老爹,又贵为丞相,我认识他,他也不知道我是谁啊。”女子为自己满上一杯酒,听到青年这么说竟嗤嗤嬉笑起来,好像他讲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再说了,我跑去认识这个老王八蛋作甚。”
在场有几个食君俸禄的官道中人,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其他人也不禁神色大变,郁郁不得志来丽水楼发官府牢骚的人不少,可敢像这样明着辱骂当朝丞相的还是头一回。
一个脾气大些的黄脸汉子立刻拍案而起:“哪里来的粗鲁蛮女,胆敢在此大放厥词,丽水楼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当心我上报官府,治你个辱骂朝廷之罪!”
“怎么没说两句就急了呀大叔。再说了,我何曾辱骂过朝廷?那厉亓不过暂代辅政之职,天下可还是沈家的。等他什么时候真的改朝换代了,大叔你再去御前参我不迟。”那女子一点也不恼,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服,笑盈盈地回应道。
理论不成,反倒被她揶揄了数句,黄脸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上前,却被旁人拉住了袖子。
一个低眉顺目的儒士劝道:“算了算了,跟个黄毛丫头较什么真?这女子古灵精怪,嘴巴厉害得很,怕是有什么来历。我看你讨不到什么便宜,还是不要去招惹她为好。”
儒士说这番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除了他们俩以外旁人根本听不到。
可没想到他话音未落,就被绿衣女子接了口:“还是这位公子明理,一看就知是饱读诗书之人,不与我这山野女子计较。不像有些人,锱铢必较,抓住别人话里的把柄便不依不饶。”
黄脸简直要气晕过去,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明明人家聊天聊得正高兴,她突然跳出来一番挑衅,完事还反将一军,成他得理不饶人了。他如果再继续理论下去,岂不会被说成是仗着人多欺凌弱女?
“不过呢……”女子继续笑眯眯道:“诸位虽然嘴巴实在碎了些,但的确是真心担忧国事,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你说的还少吗?看着她一副“我心甚慰”的表情,在场不耐烦的几乎已经要撸起袖子揍人了。大家纷纷四下张望:谁家的丫头不管管好,跑到丽水楼撒野来了?
就在邻桌有人已经打算找管事来的时候,女子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随手扔在桌上,依旧笑道:“都说丽水楼乃渔阳第一楼,我今日特意慕名而来,果然所言不虚。小女还有事,不能陪诸位细聊了。一会儿掌柜要是来了,烦劳诸位替我转告,就说多谢款待了。”
语罢女子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方才你们说徐府富贵滔天,真的假的?”
在座全都面面相觑,女子不等他们回答,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去吃住几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不知打定了什么主意,她人影一闪,自窗边飞身而下,众人一阵惊呼,涌到窗口向下看,只见一个青绿的影子早已飘飘然地落到了地上,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隐匿在喧闹的人群中不见了。
“这人谁啊?”有人问。
大家一致摇头,不知怎么好像有种被人戏弄了的感觉。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热衷于谈论武林中的奇侠异士,却都不太愿意真的和江湖中人打交道,别说交朋友,就算单纯聊天说话,都难免鸡同鸭讲,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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