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听到通过试炼的几人回到了蜀山，玉书就借故推了棋局，回了自己的天权宫。果然没过多久，几个人吵吵闹闹的就进了书阵。姜云凡想看什么实在好猜，玉书放他去自己查找。分神和小蛮说话也并不耗费精神，玉书倒是一直在留意龙幽，半天的工夫，龙幽翻过的书不少，种类实在杂乱，净天教记录，江湖志异，蜀山轶事，乃至百草杂谈，都有涉及。

“对这些书都有兴趣？”

玉书打发走了小蛮，缓步来到了龙幽身后才出声发问。龙幽一凛，转过身来。

如同初次见面时的出现方式一样，玉书似乎有令人完全无法察觉，轻而易举从后接近的能力，而龙幽自问，他并非是毫无戒心的。

“师父。”

龙幽手里仍然捧着一卷书册，看着走过来的玉书，从容地说，“师父这些书摆放的顺序颇为奇特，让人忍不住就一卷一卷地翻过去了。”

玉书走到龙幽面前站定，一步之遥，差不多可以清晰看到龙幽衣领与衣襟上样式奇特的黑色花饰。闻言玉书轻笑，“这里的书历来是我亲自整理，你还是第一个注意到顺序有异的人，也是第一个挨着翻过去的人。”

龙幽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毕竟在魔翳身边学习了这么多年，这点基本的洞察力他还是有的，也并不缺少耐心，缺的大概只是一个机缘。

“在看六界书？”玉书瞥了一眼，龙幽握在手上的竹简颇为老旧，露出的一截能清晰看到许多批注，是整齐的蝇头小楷。

“是。”龙幽并不掩饰，指尖轻轻扫过竹简上已经陈旧的墨迹，“有些好奇蜀山对于非我族类的说法。”

话说得有几分不客气，但是事实。玉书只一笑，问道，“哦？有何心得？”

“卷三最轻也最新……难道没有人对妖、仙、鬼感兴趣？”龙幽避开重点，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

玉书满意于龙幽的观察力，答道，“妖、仙、鬼三界与人有天然的联系，熟知的东西自然引不起兴趣，未知才吸引人不是？”

龙幽也短促一笑，玉书的话让他想起魔翳最初在夜叉推行人界语言文字文化的时候，夜叉民众确是对人界充满了好奇。想必对未知的想往是人魔的共性？正胡思乱想，就听玉书接着问道，“说起来，之前听小蛮说，你们曾经去了神魔之井？”

“是。”龙幽敏锐地看向玉书。玉书右手书简轻点左手掌心，脸上仍然是惯常的良善笑意，明白无误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龙幽下意识地感觉到危险，不敢掉以轻心，迅速地调整了心情，斟酌着用词，将神魔之隙内与小姜小蛮相遇前后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自然是有所保留，且回避了自己出现的原因，说的仿佛自己只是路过，一个转身就遇到了那两人一般。毕竟，诸如祖传生意两界倒货这种话，拿出来搪塞小姜和小蛮是丝毫无妨，若是照搬出来说给玉书听就太过儿戏了，还不如不说，龙幽这点分寸还是拿捏得好的。

玉书点了点头。那处充满魔气的山洞的情形他自然明了，当日覆天顶上神农鼎被盗，他曾与青石亲身追至那处，又是亲手以伏魔柱将血手封住。彼时神农鼎已被血手拼死送出，不甘心的两人也曾去往山洞深处，却无所获，——洞穴深处存有连接魔界的缝隙，煞气深重，非是普通人类能踏足其上的，即便是修道多年的两人也无法久留。倒是想不到小蛮会出现在那里，小蛮自己是女娲族人，又有姜云凡和龙幽一路陪伴，于魔界煞气中闯入闯出确也不是难事，更遑论伏魔柱。

至于被龙幽有意略去的部分，玉书心中清楚，却也不说破，但笑道:“嗯……六界之间虽然互不连通，封印却不是太完整，偶尔也会打开些不稳定的缺口。你们能到达神魔之井，又顺利回来，也算是个奇遇了。”

“这么说，蜀山虽然镇守神魔之井入口，却很少有人去过那里？”龙幽状似无意地问起。

玉书倒是不以为意，坦然解释道，“是啊。虽说是有能穿过封印的法宝，但造价高昂，又只能使用一次。再加上每通过一次，封印的力量就会削弱几分……若不是万分危急之时，绝不会想到去用。”

龙幽嘴上说“原来如此。”心里却打起了算盘，越行术自可穿越两界，但却需要借助人魔间的通道，他处缝隙虽也不少，自然不如锁妖塔内的入口便捷……说不定那人在锁妖塔内留下了甚么踪迹也未可知，此番来蜀山果然大有收获。这般盘算着，心下不由就活络了起来。

玉书留心看龙幽的脸色，尚算平静。不过，在青石身边这么多年下来，玉书早就将从这貌似平静中分辨出细小不同的技能练得无比纯熟。何况龙幽掩饰得并不完全。

半是试探，半是出自本心地感慨，玉书接着说，“可惜了，若是有此机会，我倒真想往魔界一游。”

龙幽没想到玉书会这样说，本能地回答道“据说魔界连年征战，杀伐不断，可不是那么有趣的地方。”

玉书眉端微挑，“人类看异族，多少从心底就存了几分偏见。这个“据说”可不见得经得起推敲。”

龙幽张了张口，还是默了回去。他自然不是“据说”，而是“亲见”，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玉书也不曾想到看似精明的龙幽竟然对此毫无辩驳，神情黯淡钳口不言，便已将自己供出了一半。忽然心软，强行替他转了话题。“说起连年征战，人界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蜀山受祖师爷门规所限，不能插手人间纷争。“言罢又感慨，”仙剑仙剑，除得了为祸世间的妖魔，却阻止不了同类相残。像现在这样偏安一隅，所谓行侠仗义，救得了几个人？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龙幽转为惊讶，这样的言论，出自于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蜀山长老之口，即便是对普通弟子而言，也颇为不妥。何况自己。这位书圣当真是与别不同。

龙幽面色回暖，“守住一方平安，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就好。人界终有一日能重归太平盛世，魔界也一样。”

这回轮到玉书讶然了。如此坦诚呵，玉书想，这个徒弟，还真是收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