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最近这个名字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
周行是我的初中同学,我跟他并不熟。当时,班上的同学都以与周行在一起为耻。不管是和他一起走路、一起吃饭还是坐在一块,都觉得是件令人不齿的事。
其实我曾经偷偷仔细观察过周行,他长得挺可爱的,浓眉大眼,穿的衣服也还算整洁,只是他常常独来独往,落寞的身影在学校一排排的梧桐树下洒出了长长的影子。
周行没有爸爸。或者说他爸爸早死了,这个我不太清楚,也无从考证。但我记不起这是否成为同学们排挤他的理由之一。好像我常常是抱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那个,总觉得这样对同学很不厚道,我偶尔也会为周行打抱不平。
对,周行曾经在我后座坐过一段时间。他的同桌是个家里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不好好学习,会跳交谊舞。在初中的时候能跳交谊舞的男孩,在我们心中便是尤其不一样的,跟成绩无关。这样的搭配,周行的状况可想而知。
有一天自习,有人放了一个屁,响声奇大臭烘烘的,公子哥便打了周行一下,怒吼:“你放了个屁!”周行委屈的嗫嚅:“不是我放的。”周围的同学开始起哄,几个平时咋呼的男生作势要打周行。在他们的逻辑中是不可接受的,周行竟然不承认,这叫做以下犯上。其实,就算承认了就怎么样呢,他们还是要打周行的,因为他放了个屁。
其实,我知道这个屁不是周行放的。是我同桌的女孩放的。
我看我同桌的女孩脸微微憋红了,但还是故作淡定地写作业,并不扭头去看周行一眼。
但在那越来越不可控制的氛围下,所有同学都或辱骂、或看笑话、或作势要打周行的状态下,她的埋头写作业便显得那么虚伪。
我有些恼怒,心里有千万只蚂蚁爬过,明明想为周行出头,却也害怕被划分到被排挤的行列,于是只是弱弱地以班干部的身份说了句:“安静!还让不让人自习……”
可是力量终归是非常薄弱的,并没有人听我的话。最后班主任冲了进来,制止了这场闹剧。
班主任说了一句话:“就算周行的妈妈工作性质不太好,这事老师们会去沟通协调,同学之间还是要友善互助。”
什么叫工作性质不太好?
终于有一天,我在学校看到了周行的妈妈。远远看去,周行的妈妈比我的妈妈年轻漂亮多了,身材很好,穿得比较时尚潮流。她推着自行车走过来问我:“周行是不是在这个班上课,我是他妈妈,你能不能帮我叫他出来一下?”因此我知道这个女人和周行的关系。近看,她脸上的粉厚得快要掉下来,皱纹又在这粉中平添了些沟壑。我当时心里想,周行妈妈要是不化妆应该会更好看的。
我帮她把周行叫了出来。但我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周行。和平日的沉默、嗫嚅着嘴唇想说却又说不出的周行不一样,他推着他妈妈的自行车,踹着他妈妈的腿,撒泼似地赶他妈妈走。他妈妈也是个厉害角色,似乎要从儿子的行为中挣脱出来,跟他理论为何试卷上的分数是87而不是97。两人就这样撕扯着,将午后校园的宁静破坏得一干二净。再后来的事我记得不太清了,似乎是周行和妈妈都被叫到了教务处,因为影响了校园秩序。
每到周五下午,住校生都可以出校回家。所以一到周五,学校外的公路两旁就会突然多出了很多小吃摊位,在当时的我们看来,每一样都是绝世美味。
那周周五的下午,我跟同桌去校外吃油炸小吃(这是我们初中时最喜欢的小吃),一辆辆公交车从公路上驶过,上面载着一些回家的同学。
我同桌突然说到:“看,杨汝航也在上面!”我扭过头,看见公交车上载着我熟悉的同学,但他似乎被车里的人群淹没了,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我觉得他似乎也看到了我们,便笑着跟他打招呼。
杨汝航没有回应我们,我们却看到了一张笑得特别灿烂的脸。他趴在公交车窗前,兴奋地朝我们挥手。那是周行。
“周行!太搞笑了!他还以为我们在给他打招呼呢!”同桌鄙夷地嗤笑着周行,公交车渐行渐远。
然而,周行是真以为我们在给他打招呼,即便是公交车走远了,他也没有停止他挥动的手。他灿烂的、有些许谄媚、或许还带了些委屈和受宠若惊的笑容一直在我眼前放大,放大…
后来我似乎再也没有对周行的记忆。无论我从脑海中多么努力地搜索,似乎他自此便从我的人生、记忆中完全消失了,对他的所有印象都定格在他趴在车窗前挥手的那一刻。那一刻似乎汇集了他整个的人生。在以后每年的初中同学会,大家从来没看到他,也从来没提起过这个名字,或许大家早就不记得他了。可是,他还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带着一丝歉意和同情去回忆他,他那么努力而艰难地挥手,那么善意而又孤独的笑容。
周行,周行……你还好吗?你一定一定要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