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能算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我见过她骂人的样子,粗鲁而凶恶。婆媳关系大概是世界上最令人头疼和无奈的,处理这种问题往往能给人带来深深的挫败感。奶奶和母亲的战争旷日持久,而且往往是暗流涌动。
奶奶对我是特别好的,她对母亲的不满并没有殃及到我。母亲是一个强势的人,对我管教苛刻,在我短暂的童年里,她更像一个严厉的家庭女教师。我所感受到的慈爱与温柔大多来自于奶奶。
我小的时候不怎么到村子里去,家里的大人只允许我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活动。所以我只有阿昌一个玩伴,有很多时候阿昌不在,我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忍受不了这种无聊的时光,常常因此变得很急躁。我绕着我们家房子转圈,走得很快,奶奶就在后面跟着,一圈又一圈的转。后来奶奶教会我打牌,我就像一个上了瘾的赌徒一样,寸步不离地缠着奶奶,要她陪我打牌。小孩子总是把这些游戏看得很重要,一输一赢就好像战场上的胜负一样,牵动着全身的神经。赢了我就开心,输了我就生气,而且发誓一定要赢回来。跟奶奶打牌我很少会输,总是让我以为自己牌技过人。后来才知道,是她故意输给我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造就了今天的我打得一手烂牌。
我小时候精力充沛,不喜欢睡觉,夏季也从不午休。母亲截然相反,一年四季都要午睡,所以她很烦我。母亲从来不会哄我睡午觉,只有命令和恐吓或者把我赶出去。我常常因此生气而“离家出走”。我们家前面就是大片的辛夷树林,穿过树林下了土坡就是南河,沿河往前走就是另一个村子了。我“离家出走”的线路往往是直奔辛夷林,走得还特别快,但我心里是极其害怕的。树林里有好多大大小小的坟头,我还知道其中一个就是阿昌爷爷的,而且我从没有到过南河,更怕遇到蛇虫鬼怪。就算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我也不会停下脚步。在我看来,我的“离家出走”是一种示威和反抗,如果我因为害怕而自己回去,那会很没面子,也不能让母亲看到我反抗的决心。但我似乎对母亲构不成威胁,她对我的“离家出走”不以为然,甚至都没有出来看我一眼,我出去反而成全了她的清净。但奶奶却是异常紧张,我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最后把我带回家,答应我的所有要求。以至于后来我的“离家出走”完全是给奶奶看的,屡试不爽。我所有的“出走”也都没能走进那片树林。
我小时候胆子很小,一到晚上我就连堂屋的门都不敢出了,母亲总说我是兔子胆,没出息。有时候很不巧,晚上躺在床上肚子里一阵翻滚,只得央求母亲陪我出去上厕所。母亲只会把灯打开,翻过身去,带着浓浓睡意说一句:“自己去”。这时的我脸皱成一团,一边气母亲狠心一边气自己胆小。在这个时候,奶奶往往会敲敲我们房间的门,问:“是不是要出去上厕所”? “嗯”,我披上衣服开门出去。“走,我跟你一起去”,奶奶拿着手电筒,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现在我长大了,离家的日子里经常一个人走夜路。可是回到家里,有着明晃晃月亮的晚上,只要我走出大门,奶奶还是会跟我一起出去,有时披件暗色花棉袄,有时是那件浅灰色短袖,双臂交叉,拿着手电筒,在我面前打出一大片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