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拽紧青春的裙裾)

一    码头重逢


时近黄昏,一望无际的大海,西北风在推推搡搡的,大海像着了魔似的顿时波涛汹涌,层峦叠嶂般的浪潮,向每一艘过往船只、每一座礁滩和岸边压来,激溅起巨大绚烂多姿的浪花,气象万千、变幻莫测。夕阳下一只只海燕轻盈穿梭于波峰涛谷之中,像闪电,时而上下翻飞,时而引吭高歌。波涛咆哮,像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这个小小的黑色精灵,像要吞噬整个错综繁杂的世界。顿足间,大海又是另一番的风平浪静,云烟氤氲。那片绚丽的彩霞,它轻柔挺举着鲜红的夕阳,旖旎、壮观。

蔚蓝蔚蓝的太平洋,到底蕴藏多少秘而不宣的可歌可泣的故事。同样,人世间多少悲欢离合的逸闻,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堪比牛郎织女的传说,是一种爱恨的演绎而扣人心弦的诠释。当你疑惑的目光从烟波浩淼的大海深处彷徨,一艘归航的轮船鸣笛——呜、呜,徐徐泊近码头。

船舱打开,旅客踏着舷梯魚贯而下。其中一个年逾花甲的中年人扶着船杆向大海深情眺望。在一片苍茫暮矄之中,他的面影格外显得像寸金公园的抗法战士大理石雕像般凝重、冷漠,也无法掩饰他内心深处的悸动和回家久违而复杂的心情。

当他的目光逡巡在码头背后那条并不陌生的海滨街上,椰风拂面、街景已经事过境迁,再难觅旧模样,毕竟事过人非,这一刻,怎不叫他一路思绪纷飞、浮想联翩?这座城市,留给他难以消释的悲痛和太多的伤心故事。

那些年来的经历,有一种爱的执着,令他痛不欲生。也有一种爱的迟疑,让他饱尝了人生一波三折的痛苦。在人海茫茫中,他始终不渝怀抱一颗澹泊的心去追寻不被世风亵渎的爱情,他失望地铩羽而归,这不是他的迂腐不开窍所导致,这是宿命。但支撑他顽强生活下去的,正是那种执着萦绕他一生的爱和秉承的信念,毫不犹豫地悄然告别这座一直让他赌咒的城市,远走他乡。

牢记爱人临终前屡次三番的嘱咐:我不在你身边,日后靠你自己,我最担心你的善良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和欺骗,凡事小心谨慎,居安思危,一步一个脚印塌实做事。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要坚强、抹干眼泪,让心灵来一个华丽转身,焕发精神去遨游陌生的世界,丰富自己的视野,为我重新执笔创作诗歌。这是我唯一的夙愿,也是你幸福的曙光。

如烟往事,扑面而来,怎不令他记忆犹新。每每在追梦的途中遇到三岔路口找不着方向,踟蹰不前;或者身陷穷途末路一筹莫展,都及时从爱人手里得到锦囊妙计,一一化解困扰。生活中,几乎耳濡目染她过早成熟的十分精到的真谛,静水深流一般的箴言,从中悟出了人生道理,也从中悟出从颓靡的羁绊解脱出来的信念,给他勇往直前的蓬勃动力。尤其令他一生有齿难忘的一幕,在她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叮嘱父母:爸妈,请原宥女儿不能尽孝了,但女儿有一事相求父母放在心上,李宣是女儿的夫君,请父母替女儿襄助和督促他切忌怠慢砺志、要发愤图强。无论日后发生什么变化,我都衷心祝愿他实现自己的梦想,当他功成名就之时,也是完了我的夙愿,尽管我不能沾光,但在九泉之下有知,也会感到万般欣慰。她用爱燃烧自己,给心爱的人照亮寻梦的路。

李宣伉俪情深,可惜红颜薄命。他悲痛地惋惜不能与爱人缘定今生,她过早仙逝撒手人寰离他远去,不能生死相守,他因此迷惘失去了方向。在往后的人生无法娴熟驾驭自己一次次蹩脚而苦涩的婚姻,被折腾得苟延残喘,让岁月过得那么苍白。这是他一生难以抹去的污点。

今天踏上归途,确以实际的行动践诺了,他最新的一辑《流淌的歌》诗集出版了,作为无限缅怀和悼念他的初恋、已故的爱人。

此刻,一只矫捷的海燕呼喊着掠过船头,盘旋在半空中,一声声悦耳的呢喃,像呼唤着:“李宣、李宣”。原来这位正陷入往事回忆中潸然泪下的中年男人,名字叫李宣。海风吹拂着他西装的衣裾,柔软凌乱的黑头发下,饱经沧桑的眼角,沒有一丝笑意,且有点内向。在他脑海里一直对故里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拳拳眷恋之心。以及对那位六年来素未谋面的恋人,除了内疚,更多是情真切切的。

在杳无音讯的寂寞难受日子里,他们只能从不算深刻的形象络印在脑海里,形成一种搀扶的力量,鼓舞自己往前走。也许彼此都庆幸你我的相遇是一种缘份。


他们的故事要追溯到六年前一个雨夜。那晩十点骤雨刚歇,小雨仍在余沥中,和平路的街灯被枇杷树叶半遮半掩处在一片晦暗中。楚楚走着一个撑开花伞身着白衫衣肩挎一只红色皮袋的女人,被俩个歹徒骑着摩托车突然从背后窜来抢夺皮袋,连袋带人拖倒在地,她双手仍紧紧抓住手袋。李宣刚好路过遇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声吆喝:“住手!”歹徒做贼心虚松开了手,向北桥方向落荒而逃。

随着岁月流逝,他那双从青年时期奠定了充满嫉恶如仇的眼光,从未因此而衰减,同时、一颗洋溢着怜悯之心与日俱增。从而形成他的秉性刚正不阿,不妥不屈的犟劲。因此,他三步当两步赶到并搀扶起女事主,急切地问:“你伤着吗?家住在哪?我帮你通知他们,要不我先送你到医院检査。”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神闪烁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然后轻轻地说:“谢谢你,不用麻烦了。”整整衣衫便一拐一瘸地踽踽向前。

诚然,她不是一个伟大的女性,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平凡女人。遇到不顺心时会怨天尤人。在高兴时,她的文静,不加掩饰自己的手舞足蹈,喜上眉梢。尤其到了这把年纪,望着左邻右舍携老带幼出入成双的,自己却形单影只。湿润的眼眶不禁袒露出向往和羡慕。当那种被似水流年掩埋在痛苦深处的潜意,从弥漫着玫瑰色的记忆中浮想联翩,更体现出強烈的渴望。同样在日常生活中,也被这种追求和孤寂时不时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知有多少个漫长的夜晩,她为有一个自己的家泪流满面。

张淑芸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已经被丈夫的背叛弄得支离破碎,她为此伤心难过。没有爱的婚姻名存实亡,何况毁弃了,因此她并不惋惜。

李宣望着她狼狈的背影,不由赶紧上去搀扶她一起向烟雨朦胧的街头艰难地走去。在短暂的闲谈中,李宣得知她叫张淑芸,供职于东江日报社印刷厂生产部。

和平路以及相邻几条街道,譬如民权、民族、民生路地点稍为偏僻,仍保留着当年法国殖民统治时期建筑的风貌。特别是和平路几乎都是商铺,每当入夜便打烊关门,这条古老街道便异常冷清,人烟稀少。


通向码头的道路一棵棵椰子树、一株株大叶榕树在海风中婆娑着,一座新颖别致的售票侯渡室楼房座落在狭小的码头上,人来人往拥挤在车流两旁。几个流动小贩怀端着装有矿泉水、甘蔗、小食等的纸箱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高声喊卖:“矿泉水、花生米、甘蔗,两块钱一件。”

树的斜影里伫立着一位身材稍微丰腴、柳眉下白皙面厐年近不惑的女人,她微笑着,任由披肩长发和衣裙随风舞动。旅客随着邓丽君的一支婉约而抒情的歌曲:“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么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徐徐走出简陋的检票站台。

这天下午东江日报印刷厂车间印刷机械咔嚓、咔嚓声响里一间办公室,张淑芸正埋头整理车间生产的报表,胖敦敦的马厂长走进来说:“张淑芸,你先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带上船务公司要我们代印刷的书藉清样去找他们的庞月股长核对几个要修改的章节。”

张淑芸带着稿件搭乘公交车匆匆来到码头旁的船务公司,在办公室与庞月核对完稿件已到了快下班的时间。她来到窗口,梳理头发,凭窗凝望,刚好一艘客轮泊岸,张淑芸很少到码头浏览,这时觉得新奇便多看几眼这庞大的客轮,目光在不经意地游离。突然间,一个在甲板上了望曾似熟悉又觉得陌生的身影窜入眼瞳,当他掉转目光的瞬间,她清楚看见他的脸庞与她最近阅读他的诗集上相片一致的人,不错,正是她六年前相恋的李宣,后来突然遁迹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曾着急四处寻找过他,问遍她所认识李宣的同学、朋友等,他们也茫茫然的也不清楚他已经销声匿迹。她绞尽脑汁,只记得李宣失踪前几天晚上南桥河边的约会时说了句:无论是谁,经过坎坷,走到人生中途一个驿站,应该有清醒的一刻去梳理缭乱的前尘往事,许多发生的和还未发生的关健,自己要瞻前顾后,做好未雨绸缪。尤其在感情上,不要贸然取舍,有心的,就算分别在遥远的天各一方,也会近在天涯若比邻,因为千里姻缘一线牵。同样,无心的,这种不可越愈鸿沟之远,虽然近在咫尺,也有份无缘。他说得多玄乎,深藏禅机,玄乎又玄,当时她很不在意。

今天,李宣的突然出现,这个曾经令自己一度着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六年多没有联系的他如今的情况怎样?不知他对自己是否还有记忆,我唐突出现在他眼前,是否仓促尴尬?他还认识自己吗?张淑芸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但又让她重重顾虑而局促不安。也许这次的不期而遇,是天意,无论怎样,一定要抓住这机会问个明白,讨个说法,以前的谜团就昭然若揭,大白天下。想到这里,她顾此失彼地忘了跟庞月打招呼急忙忙冲下楼梯,好像忘了什么似的又折回来,气喘喘对庞月说:“对不起,我看见一个熟人乘船回来,忘了跟您道别,对不起。”

“看你激动的样子,不是小天使就是盼望已久的白马王子。你快去吧。”

“庞月姐又调侃我了,不跟您说话了。”转身匆匆走向检票大门旁榕树下等候。

“李宣,李宣。”张淑芸从路旁一声声呼喊,并在不停地微微招手。

李宣听到有人呼喊自己感到很突然,怔怔地站着环顾一下,然后也看见了张淑芸。迅速在脑海寻找这个似乎模糊的印象,但她又是那么清晰浮现在自己的记忆中,我们谈过恋爱,只是中途辍笔。于是提着黑色的手提袋急急向她走去,简简单单寒暄几句后便伸手去握她三月的小手,是那么温暖而柔软。

当她抬起含羞的双眸,他如同七月阳光的眼神火辣辣地盯着自己,是那么忘情,又那样久久不移开。搅到她如同十八岁的少女情窦初开的样子,满脸潮红。

他俩一见如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何况他们在冥冥之中心有灵犀一点通。多年未见,他们丝毫没有半点陌生。李宣男人的矜持却压不住内心的狂喜在猛烈地呯呯跳动,这一刻、他全部的一笑一颦都因你的存在而动情,袒露一个男人的睿智最柔软的地方,包涵着不可或缺的儿女情长。无论他有多么的宽厚多么的豁达,无论他有多深沉的压抑和持久的韧性,雪藏欲念,他终归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性情中人。况且,李宣最看中张淑芳具有良家妇女一样的稳重善良,不同其她轻薄的女子情随事迁,玩弄感情。在日常生活中不擅长与其他人搭讪,也不贸然接受邀赴约,是一个爱读书深居简出的女人。

张琡芸满脸的眉飞色舞,恰恰佐证一个女人对思念的焦渴,不想让压抑缠绕自己,作茧自缚。要不是在大庭广众公共场所,真想扑进他的怀抱,痛痛快快哭一场。她唯有理智地收敛自己沸腾一样的感情。他们仿佛就像两辆急驰的汽车从不同方向驶入同一个停车场,突然刹车。

在那些漫长而杳无音讯的日子里,仅靠一句承诺苦苦支撑到今天的重逢,令人百感交集,实在不容易。此刻、纵有千言万语又怎能一下子通过这狭隘般咽喉表达。特别是两人经历了婚姻的失败,难以抹去的感情纠葛,促使两颗受伤的心灵怦然碰撞,擦出的火花,无法用语言形容。此时无声胜有声,那些美丽的累词赘句变得庸俗多余的,还是置身于静谧的时光倾听风和树叶簌簌的声音。

张淑芸缓缓靠向李宣并轻快挽起他的手臂,沿着海边的小径漫步。

李宣浑身轻轻一颤,从来都沒有感到这种温暖的感觉,刚才的不好意思和尴尬倏地消弭。

“我刚刚拜读完你的诗集《流淌的歌》。”张淑芸既兴奋又激动地说。

李宣轻轻呵了一声:“有什么感想?”

还未等张淑芸开口便打断:“我们刚见面相聚,不如到处逛逛,好吗?”他带着诚恳征询的口吻。

张淑芸点点头:“听你的。”完全陶醉在幸福的样子。

海风徐徐撩开港城入夜的灯火,海滨大道被车水马龙的灯光渡上金灿灿的古铜色,逶迤连绵不断,煞是壮观。花园酒店、民大喜来登酒店、中国城酒店、皇冠假日酒店的流光溢彩与隔海相望的奥体中心五彩缤纷的灯饰被银河一样的海湾大桥连贯在秋天的对歌台。它们仿佛在争艳斗俏,相互媲美。从黄昏夕阳下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到夜幕降临的华灯初上,它们巍峨的风姿、华丽的装璜演绎了港城的美仑美奂,展望明天,春天就不可同日而论。

月光下一条林荫小路,像是躲避喧嚣的万象金沙湾广场,一直往幽深的阒静延伸,它轻轻抚摸着此刻大海退嘲的喘息,恍如梦境。

偌大宽敞的万象金沙湾广场灯火璀燦,成了花花绿绿的世界,从少男少女笑盈盈的脸上,看到幸福的样子。他们当中有的即兴演奏小提琴、有的高声唱歌、有的翩翩起舞;这些都是三五成群围在一起随心所欲,各行其是罢了。连星星也眨着眼睛睥睨,它在揶揄着人头攒动里那些疯狂的街舞。

西海岸西餐厅内顾客廖若星辰,几盏柔柔的灯光,氤氲而肃静,仿佛庇荫着向隅临窗而坐的一对情侣。那个男的兴趣正浓地窃窃私语,从短发女孩专注的目光,我看到了初恋的模样。到现在我还弄不懂那种除了爱以生死相许、还有说不出粘糊糊的感觉。到如今方晓得叫如胶似漆。

在另一张桌坐着一男一女,桌面摆着牛扒、红酒,女的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一对枣红色高跟鞋、年纪轻轻的、正端着高脚杯呷了一小口红酒,娇滴滴地说:“这酒够醇。”很有世故的样子。

那个有点绅士风度的男人大约五十岁左右,浅灰色名牌衬衫托着一头卷发,脖子佩戴着一条粗壮的金项链,时不时用戴着镶嵌一颗硕大的翡翠绿玉石金介子的手指梳拢一下发梢,玉石在柔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绿幽幽的光芒。他叫陈旺才,是一家经营电动车的老板。女叫吴小莲,是他新近姘识的女朋友。她丈夫是一名海员,平时出一趟海来回至少半年多。因此她耐不住寂寞与陈旺才搭上。

陈老板哼了一声,就巴巴结结说:“干、干、干杯!你中、中、中午,打、打电话到、到、到我、我家,差、差、差点给黄脸婆接、接到,吓、吓、吓死我了,以后找、找我就发短信。”

吴小莲十分狎昵而谄媚地说:“咦、叫老婆做黄脸婆真衰,以后我青春不再,你就叫我明日黄花了?就不宠我了?”

陈旺才慢条斯理按着她的小手:“不、不、不会的,你、你、你够靓,身材又好,我、我、我疼、疼、疼都来不及呢,怎、怎么会说、说、你呢?我、我很疼爱你的。”

“喂,刚才说你老婆,就见你猥琐成狗熊的模样,日后怎出来混?你真怕老婆。”

“神、神经病,谁说我、我、我怕老、老婆。只不过不、不、不想惹事生、生非。她妄想、想拿一、一、一张婚姻纸来、来控制我、我的自由,真、真、真是痴人说梦。我、我、我才不、不管、管它法律不法律,我、我我依然我、我、我行我素。你、你、你不是躺在、在、在我、我的怀、怀抱里撒娇吗?你、你看我、我多潇、潇洒、多、多惬意。”

吴小莲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讪笑,自我解嘲:若不是看到你的荷包,谁肯跟你这个结巴佬上床?

陈旺才够法盲的,法制意识那么淡薄。他出门违背、甚至抛弃婚姻法的宗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男女关系上勾勾搭搭,尽干些龌龊的苟合,还自以为是、大言不惭,终有一日,他有悖社会法治精神的行径终究会落得个自食其果的下场。我们要疾恶如仇地大声呼吁,要针砭、要杜绝这个社会用金钱作诱饵,侵蚀健康的躯体,因为它们相辅相成孪生了腐败和堕落。

婚姻法涉及千家万户的最根本的民事法,被那些以我为主口出狂言的人恣意地肤浅曲解。他们在婚姻法的范畴内为所欲为,僭越清规戒律,沦落成一个道德沦丧的法盲。我们撇开那些靠出买肉体为营生的暗娼姑且评论,就拿建国以来的九十年代迎来汹涌的离婚潮来说,摆在桌面的数字是触目惊心的。要用物质生活的提高了,必然带来了嬗变人们对享受方式以及欲望的产物,从而导致一些对原有的婚姻重新洗心革面来敷衍,是片面的,我就不敢恭维了。

那些有家庭的人,因为所谓的爱,在另一个屋檐下相见恨晚,苟且厮混一起,硬生生把两个完整的家庭拆散,把痛苦甩在糟糠之妻脸上和天真无邪的孩子心灵里。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人,难道他们当初的结婚是一时冲动的苟合,不是建立在恋爱的基础上,瓜熟蒂落吗?

人民在享受经济改革开放带来丰富物质、文化娱乐等等多姿多彩的生活,感到幸福的时候,可见一小撮精神空虚的人,经不起阳光下一股腐朽的滋味诱惑,还有漂洋过海的低级趣味文化的熏陶。而这些糟粕的泊来品,一次次猛烈冲击他们传统的思想观念。意志薄弱的人经不起引诱堕落了,见异思迁,灵魂被蜕变成黑色的丑陋、成为一个欲望澎涨的贪婪狂徒,追求糜烂的刺激生活。

我们不仅歧视那些触及刑法被推上审判台的嫌疑犯,还要口珠笔伐声讨谴责。却忽略了另一些人对婚姻法的蔑视。偷情不单对法律的践踏,也是对另一半的人格尊严粗暴的践踏,人们往往低估了它给社会造成恶劣的不良影响。

我也不得不相信在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呈现突飞猛进发展过程中某些角落,形成一股世风日下、贪污腐败的现象,飘游在祖国湛篮的天空。无法回避的白壁微瑕,这不是一幅和谐的画面,但正是现代化建设进展的一个矛盾吊谲之所在。

对这个经久难以治愈的痼疾,这是一个社会的悲哀。

此刻、陈旺才别在腰带的手机嘟一一嘟不合时宜响了,他掏出来看着连忙对小莲说:“出出、去接个电话。”朝着门口走去。

流盼四顾的吴小莲显得无聊便从绛红色的挎包里掏出盒云烟红塔山卷烟来,点了一根烟,手势有点笨拙,意态却沧桑,那份沧桑过早出现在她有点疲乏的脸上。她极度空虚,为了消遣时光,她不辞劳苦周旋在几个成熟的异性之间。此刻,她头仰靠椅背呼出一个接一个烟圈,像陶醉的样子。

陈旺才手机传出一个娇声娇气的女子声音:“旺才,不是约好今晩来接我去东方英姿舞厅跳舞吗?怎么左等右盼不见你踪影?是不是被其它的美女勾去了。”

“乖乖、不、不、不是的,我、我、我哪有、有其他女人,有、有、有你一个就就够了。听、听、听话,我、我、有、有客户要、要、要谈谈生意。明天中、中午去、去、去你家,拜拜。”仓促回到餐厅内。

刚刚打电话给陈旺才的是一个二十岁的捞妹,叫小倩。人个子高挑,但不是漂亮的那种。

陈旺才平时习惯颐指气使,但在女人面前多多少少会收敛些;尤其见到靓女顿时睁大那双眯着的色迷迷的小眼睛,趋上前唯唯诺诺。

他旁若无人伸手把吴小莲揽入怀抱里狂吻着,手脚也蠢蠢欲动。一阵压抑的浪荡声随着她身体扭曲的节奏而呻吟。在这飘荡着玫瑰色氤氲的时刻,谁替那个漂洋过海、远在他乡谋生的小丈夫扼腕叹惜,日夜牵挂的妻子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纸醉金迷的浮华世界搔首弄姿,与几个异性“朋友”缠缠绵绵厮混,纵情地消遣自己的青春,可悲他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在他们的天空上,只有月亮和如同银币的星星辉映下,糜费豪放的生活才充实写意。

从一九八三年开始如火如荼的经济改革开放,各色各样的新生事物,在广柔的大地像雨后春笋,崭露头角、层出不穷。同时,从社会主义时期销声匿迹已久的市侩习气、各种掮客以及暗娼,从意识形态领域奔腾的潮流中沉渣浮起,因应肥沃的土壤繁衍生息。


李宣和张淑芸沿着观海路漫步,皓月当空,海风徐徐,多么诱人和浪漫的夜晩。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便轻声哼着前几天写的一首新歌《那一夜的雪》:


无论你怎样的轻描淡写

我还是从你那些故事的细节

看到经过粉饰的世界吹过那些

改变我生活的一场飘雪……


他浑厚而低沉的歌声回荡在霓虹灯下一片绿茵,迎风婆娑的垂柳,以及张琡芸的心田。

从沸腾的海滨泳场驶来一辆现代黑色轿车,突然停在李宣跟前,打开车门走下一个瘦高、头发花白、身体硬朗、脚蹬波士顿球鞋、着一套白蓝万宝路运动服装的司机。

一边迎面走来,一边一惊一乍的瞪大眼睛叫:“李宣,李宣很久不见。”人未到就连珠炮地发问:“怎么没有你的消息?”

跟着也从车窗探出烫着头发的稍胖女人:“李宣,不是吧,人老了才学别人玩失踪,不是因离婚不好意思见朋友吧?”

当她瞥见陌生的张淑芸牵挽着李宣的手时,舌头一咋、有点滑稽地捂住大嘴巴。

她叫王春瑛,是刚才开车林雄的第二任老婆。平时牙尖嘴利,大嘴巴的宾馆服务员,经常讲错话贻人口实。

其实,这次回来是临时决定,李宣去海口因《流淌的歌》再版在海南省发行的事宜,借道东江,过两天又要北上。

他们在月光明媚的夜晩邂逅,他们紧紧握住彼此的双手,他们有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他们的关系不同一般,他们从中学开始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们也是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四十年的风风雨雨从未间断,所以初来乍见也用不着讲客套话。

李宣连忙把张琡芸给林雄夫妻一一介绍,王春瑛热情上前牵着张淑芸的手,退到一边谈些女人的事,间中发出朗朗的笑声。

林雄提议:“我们很久不见了,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李宣痛快答应:“好吧。”

“对面就是西海岸西餐厅。”张淑芸接着说。

王春瑛:“我要渴酒。权当祝贺李宣的《流淌的歌》诗集出版上市。”

“谢谢,我请。”李宣应答着。但他的心思正揣摩着路旁花丛里一座立体四方形石雕的建筑构造,它巧夺天工;仅用一只角插入底座承受凌空的巨大四方形雕刻塑像,给人一种气势磅礴和大胆的艺术构思。李宣的思绪停留在它的无限的想象空间,如何立足于今天物欲橫流的现实生活,是毎一个有思想的人都要掂量掂量的,着手深谋远虑。他曾经叩问阒寂的天空,经过这些年的人和亊,自己到底收获了什么?又失去什么?他蛮纠结,到现在也说不清自己能否找到一个承载自己内心的支点。不禁扪心自问,到底自己能有多大的能耐去担当,支撑多重的责任?

六年前正当满山头的枫叶红了的时候,他为一个尘封的承诺不辞而别;但其中不可避免与感情的瓜葛有关,他心里明白。有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理还乱;有的事更不是一笑风云过。照他的性格,宁愿把这些不易启齿的陈诉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要重见天日。

今天,摆在他面前迥然不同的抉择,又一次站在人生的起跑线上,能够携手前进吗?既然命运把他推到这个刻不容缓的节骨眼,他就要有所准备,不是要他重读过去的历史,重蹈过去的覆辙。遇到困厄就贸然把命运抵押在一时气愤的赌注上,这样会贻害无穷。因此,他有点畏怯而不寒而栗。

李宣周围的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内心如此复杂、痛苦;只有张淑芸感到他的手在痉挛、在颤抖,但她不张声,并刻意紧挽住他的手臂。这一刻起,她似乎把握他内心参差不齐的脉动,他还很脆弱的信念,需要她温暖的体贴,无言而有力地支撑他向前迈出每一步。从她文静透出刚毅的目光,可以看到她非同一般的智慧。

花园酒店对面的大海,几盏豆丁大的渔火在淡淡的雾霾里闪闪烁烁,逼近人们的视野。

李宣、林雄他们几人谈笑风生地有说有笑步入西海岸西餐厅,举目张望,正找位子坐下,还是王春瑛眼尖,看到陈旺才和一个女的正在饮酒,便上前打招呼:

“陈老板,你好。”并调侃他:“偷偷带夫人出来潇洒,也不叫我们哥俩来奉陪,好歹让我们一睹新夫人的风采。”

“那、那、那里,今晚忙里偷闲出、出、出来。”陈旺才踌躇满志的样子说。

当他一眼认出李宣来,那种惊愕的表情,被手中一杯红酒的荡漾,沷了一地。突然、又像刚刚伊甸园的酣梦苏醒,十分热情地紧紧握住李宣的双手说:“回、回、回来就好,兄弟,我很想你。这、这几年去了哪、哪里发财啦?也不告诉我和林雄,我、我们也打、打探你的消息。”

林雄跟着说:“我也问过你弟弟,他们说也不清楚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三人的手握在一起,热烘烘的,就像在四十多年前青涩的时光,他们几个要好的小伙伴把双手平叠放在一起玩游戏,嘻嘻哈哈大笑。此刻、不知谁的手机铃响了:


追溯着

当年夏风吹过

满山遍野的红红火火

那是青春伊始绽放美丽的花朵

迈入人生长河

激溅浪波

打捞金色的硕果

怎么会是一场秋风秋雨淅淅沥沥的探戈


伫立山坡

远方那一片苍茫的颜色

似乎颇费踌躇演绎着一个岁月磋砣的传说

还有那一夜灯火阑珊哟

如泣如歌


吴小莲感到自己处境十分尴尬,她真想找个洞口钻进去,躲避这些火辣辣的调侃,此刻、从她矜持的脸庞挤出一丝的笑意里或多或少流露着怪嗔的神色;尤其在陌生人面前,自己扮演的角色毕竟是不光彩,刚才的电话无疑把她从处境窘迫中拯救出来。吴小莲见状奋袂而起托辞告别,陈旺才也就不勉强。

她一扭一摆风骚地走出西餐厅的大玻璃门时,不忘从绛红色提包里掏出小镜子和口红,匆忙给薄薄的嘴唇补色,肩膀高低的来到不远处观海拐弯路口,上了夜幕下一辆白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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