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源处,箜篌声起,绵绵不休。黛山吐意,烟水含忧。霞光掩映,鳞云飞空。
西凉为河,汇聚万千细流,成澎湃之姿,以奔腾之势,浩然而下,汇入江海。溯流而上,有村落散落,有良田旁卧。或经朝日晞露,或经暮阳染云。自盆地,上丘陵,攀山岳,入川泽,溯源头。
林莽葱郁,宽广不知几何;清幽旷达,鲜有来客。一骑红尘,端是宝马。汗血之上,素衣长纱。
嗒嗒嗒的马蹄声,在林间引起一阵阵骚动。有猿叫,有鸟鸣。甚至一阵清风,搅动的树叶身动。
女子束白纱,青丝垂下,留香风微醺,醉晕轻嗅的猴子猴孙。沿山路而上,听得山泉叮咚。过的片刻,树影斑驳处现出一座古刹。庙宇庄严,门庭紧闭。
女子下马上前,于庙门前拜了三拜,尔后起身扣门。铜环一碰木门,便发出沉重的声响。仿佛这山门的背后是深山万里,似乎这铜环的深处是历史长河。那么轻轻的一碰,声响便带着镣铐的脚,从泥泞的时间澡泽里拔出。
“嘎吱”一声沉闷的声响,顶着戒疤小沙弥便迎了出来。
“女施主何往?”
“寺中往。”
“寺纳百僧,不入女客。”
“佛渡众生,众生平等,何以囿于男女?”
沙弥语塞,女子挺身欲行,却为沙弥拦住。
“寺庙肃静,女眷不扰。”
“素净之意,何指?”
“即清净之意,灵台无尘。”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若是有人凡心不死,情丝未断,是否可入这劳什子的庙宇?”女子双目微红,声音竟因愤怒有些颤抖。
小沙弥虽通佛理,念菩阐,却何曾碰过这种阵仗。女子含嗔,凄苦难当。
“女施主,你又是何苦?”
“何苦什么?何苦拉这个一心入佛门的死人吗?”女子眉目微瞪,又说道:“道理懂了,可还是想问问,问问那年煮酒之时所说的可是忘得干净。”
小沙弥面露为难之色,口中含言欲吐。却听得寺中有梵音朗朗:“且进来吧。”
小沙弥闻言,心中一松,闪身让女子入山门。
大殿之,一座座佛雕,宝相庄严,有木鱼声响,有口诵金刚。梵香阵阵,如在伽蓝。
长髯老僧着袈裟不语,看看女子,复看看殿中受戒男子。男子一身僧袍,看向女子,目光清澈。
“别来无恙。”男子未行佛礼,未言佛语,只是如平常久别之人,道了声寒喧之词。
女子如泥雕一般,静静地看着男子。眼波流转,如珠玉荧光。但听得那一句别来无恙,心中苦楚更甚。初见的提心吊胆,瞬间变成了怒起心头。
“别来有恙又如何?”
“恙是心头苦,苦尽甘来。”
女子冷眼一笑,说道:“你也知道心头苦?既然知道苦从何处来,焉敢对我说苦尽甘来?”
“佛……”
男子话未完,便被女子打断,说道:“一堆泥塑,也评世间疾苦?说什么众生平等,怎么就走了豪绅巨贾、贩夫走卒?众生皆苦,待由佛渡?封了七情六欲就算渡吗?断了红尘俗念就算解吗?余夔,你逃的了婚,逃的了心吗?”
说道最后,女子竟是藕臂轻抬,指尽殿中诸坲。
“你着相了。”
“是你入魔了。”女子摇头,说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你心中有佛,又何必在意是在庙宇还是楼阁呢?又何须在意是带发还是梯度呢?”
“你惘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清规戒律,是为正本。剃度受戒,是否绝情。”
“若是绝的了,你何须入这泥塑环坐的大殿?若是断的了,你又何必开了山门,见我一面?”
男子不语,眼中现了波澜。
“十年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七年前,桃花林中,赠我玉梳一把。五年前,在我家厅前,你叫了家严姨丈,要与我定下姻缘。三年前,当嫁之日,我满心欢喜,听得爆竹声脆,听得宾客道喜,原以为你骑马而来,轿载我而随。可是千辛万苦,等的是你逃婚之讯。余夔,你可有愧?你可有悔?”
“佑昕,百代过客,千载瞬息。弹指一挥间,我待你不起。今生,我已付了佛法。”
“佛是眼中钉,法是肉中刺。我寻你三年,只为还你玉梳。”女子轻声说道,自怀中取出一把薄纱包裹的玉梳,摩挲片刻方才递上。“从此你参禅悟道,我入红尘世俗。佛门内外,永不打扰。”
女子言罢,转身离去。只听得殿后钟响。
老僧言了轻语: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戒嗔啊,此生或是久愧于心了。
男子低眉,语道:什么是忘,什么是佛啊?转身看看殿外,看看山门,听一听马蹄响在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