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很久很久了,总想为那苦命的姐姐写些什么,可每次提起笔,不知怎样写,如何下笔,因为,泪水早已浸湿了手中的稿纸……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而如今,实在无法抗拒心中对姐姐的那份怀念与愧疚,尽管手机屏上早已是模糊一片,但姐姐那单薄的身影、憔悴的面容却异常清晰,恍若就在眼前……
星星奉献给蓝天,长路奉献给远方,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苦命的姐姐! ——题记
我的家在豫西南一个偏僻的小村庄,父母都是名不见经传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我有一个大我三岁的姐姐。
我写这篇文章,是因为姐姐。已经莫名其妙失踪了近三十年的姐姐。
我不明白姐姐当初为什么离开白雪皑皑的故乡,离开嗷嗷待哺的幼儿,离家出走了那么多年仍没有回来。
她心里究竟藏着些什么呢?她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她走时穿的可仅仅只是一件薄薄的红裙子啊!
姐姐,我苦命的姐姐哟!
说她命苦并不为过。姐姐出生在那个苦难而贫穷的年月,何况她上有兄下有弟,自打出生便受到了父亲的严重歧视和种种不公的待遇。非打即骂伴随着她度过了泪水涟涟的童年。
自打记事起,不知为什么,父母整日不是吵就是打,母亲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卧床数日那更是家常便饭。
无奈之际,母亲在姨妈的暗中帮助下,咬着牙含着泪在一个漆黑且大雨滂沱的夜晚,带着姐姐和我离家出走了。
那一年,姐姐才8岁,我5岁。
当时,母亲领着我和姐姐一路乞讨,在穿百家衣吃百家饭中经历了人间风雨与世态炎凉。
两年后,母亲也许是太累了,便在豫西南一个比较贫穷而又落后的小村庄落下了脚,并和当地一个忠厚老实但脾气相当暴躁的庄稼汉结了婚。
不管怎样,我们一家三口总算有了一个避风遮雨的地方,有了一个不是很富裕却很温馨的家。
就这样,母亲和继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田生活,精心地抚育着姐姐和我。
当时,继父家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更何况又凭空增添几张饿巴巴的嘴,那口粮的欠缺是可想而知的。
但母亲为了姐姐和我不再象以前在外流浪那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总是想方设法,东挪西借尽她一个妇道人家最大的努力和能耐,使我们健康、活泼地成长着。
有一次,我为了买一串别家孩子都举着向我炫耀的冰糖葫芦,偷偷地拿了继父抽屉里的5毛钱。在当时的农村,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买成盐足够我们一家五口吃上半年的了。
继父当天就发现钱少了,就让我和姐姐跪在墙边,拿着一根竹竿,看了母亲一眼,让我们承认到底是谁偷的。
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傻了,低着头不敢说话。继父见我们都不承认,说,那两个一起挨打。说完,就要扬起手里的竹竿。
忽然,姐姐抓住父亲的手大声说:“爸,是我偷的,不关弟的事,你打我吧!”顿时,继父手里的竹竿无情地落在姐姐的背上、肩上。
继父气得喘不过气来,打完了坐在地上骂道:“你现在就知道偷家里的,将来长大了还了得?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母亲站在一旁只是抹眼泪。母亲知道,继父为我和姐姐付出的已经够多了,虽然我们不是他亲生的。但,母亲又能说些什么呢?
当天晚上,我和母亲搂着满身伤痕的姐姐抹眼泪,姐姐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半夜里,我醒来后突然号啕大哭,姐姐用小手捂住我的嘴说:“弟,你别哭,姐不疼,反正我也挨完打了。”
我一直在恨自己当时没有勇气承认。事过多年,姐姐为了我挡竹竿的样子我仍然记忆犹新。
那一年,姐姐11岁,我8岁。
我中学毕业那年,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同时姐姐也接到了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晚上,继父蹲在院子里,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嘴里还叨咕着:“俩娃都这么争气,真争气。”
母亲在一旁偷偷地抹着眼泪说:“争气有啥用啊,拿啥供啊?”
姐姐走到继父面前说:“爸,我不想念了,也念够了,反正我也是个女孩子家。”
继父一巴掌打在姐姐的脸上,说:“你咋就这么没出息?我就是咂锅卖铁也要把你们姐弟俩供出来。”说完,转身就出去挨家挨户借钱。
我抚着姐姐红肿的脸说:“姐,你得念下去,咱村好不容易才出你这么一个大学生,这也是咱家的光荣啊!况且,不念书恐怕一辈子也走不出这个穷山村了。”
姐姐看着我,眼泪丝丝,咬着牙使劲地点点头。当时,我已经决定放弃上学的机会了。
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姐姐就偷偷带着几件衣服和几个干巴馒头走了。在我枕边留下一张纸条:
弟,你别愁了,我知道你的心思。考上重点高中不容易,争取来年再考上重点大学,也算圆了姐一个梦想。放心,我出去打工供你。姐。
我握着那张纸条,趴在床上,失声痛哭。为此,母亲还大哭一场。
那一年,姐姐18岁,我15岁。
我用继父满村子借来的钱和姐姐打工挣来的钱终于读完高中,顺利地考上了河北的一所大学。
大一的一天,我正在寝室里看书,同学跑进来喊我,阿军,有个老乡找你,是个女孩儿的。临走,还做了个鬼脸。
怎么会有女老乡找我呢?我走下宿舍楼,远远地就看见姐姐带着与自己年龄极不相称的憔悴和穿着极不入时的工作服在校门口等我。
我惊喜地迎上去,说,:“姐,你咋和我同学说你是我老乡呢?”她笑着说:“你看我这副打扮,说是你姐,你同学还不笑话你?”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我给姐姐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哽咽着说,你本来就是我姐么,这辈子不管穿成啥样,我都不怕别人笑话!
姐姐看着我,由衷地笑了。随后从提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套崭新的西装,在我身上比量着,说我,看城里的小伙子们都穿这个,就给我也买了一身。
我再也没有忍住,在大街上就抱着姐姐哭起来。惹得路人皆驻足侧目。
那一年,姐姐22岁,我19岁。
也就是那一年,经表叔介绍,姐姐认识了邻乡一个不是很会伺弄庄稼的张姓青年。
谁知,就是表叔的这根红线,竞把姐姐的一生都牵进了万丈深渊。现在想来,也难怪表叔一心要做这个媒。
虽说那张姓青年是有些不务正业,不安心种地,有时还有些小赌喝酒之类的毛病,但他家里比较有钱,七间新盖起的两层小楼在村里可是出尽了风头,煞是惹眼。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有个伯父在台湾,每回来一次就给他家一笔不菲的钱。
但母亲还是不放心姐姐就这样嫁给他,就有些不愿意。可此时的姐姐已是螃蟹吃秤跎——铁了心。
在姐姐出嫁那天,她把一张存有一千元钱的储蓄卡用特快专递穿越千山万水送到了我的手上。我的双手抖颤地捧着那张卡,双膝跪地朝北方,泪流满面。
姐姐哟!姐姐——
婚后,姐姐确实过了一段幸福而甜蜜的生活,衣食无忧。我也为姐姐感到欣慰。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一次,姐姐因难产而住院,大人吃了很大亏不说,小孩终究也没能保住。我也特地请了几天假回去看她。
当时姐姐身体很虚,我刚进病房,她便想坐起来,但浑身无力,我赶忙跑过去摁住她,不让她动。
原来姐姐是想给我拿钱,在她枕头底下压着。说,在大城市里不要太节俭了,不能再象在县城读高中那样寒酸了,否则人家会笑话的。
说完后,递给我二百元钱,让我买双象样的皮鞋和一块手表,再买些学习资料之类的,还等着我考研究生呢?
当时我就哭了。她身体很虚还处在不稳定中,急需钱买营养品,可首先想到的是我这个弟弟。时隔近三十年,每每想起此事,我仍会忍不住刀绞般难受、感动。
那一年,姐姐24岁,我21岁。
我第一次领女朋友回家,看到家里碎掉多年的玻璃安上了,屋里屋外也全部用石灰、水泥粉刷了一遍,院子里也是收拾得一尘不染。
我说妈,咋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呀?您可真够有心的!母亲老了,但笑起来脸上仍象一朵菊花。
说,这是你姐特地提前回来收拾的,你看到她手上的伤口没?就是安玻璃时划的。
我走进厨房,看到姐姐日渐消瘦的脸,忙里忙外为我们准备着丰盛的午餐,心里很难过。“姐,你……”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姐姐还是显得很轻松地笑着说,你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还是城里的大学生,不能让人家笑话咱家。
我给她的伤口上药,问她,疼不?她说,不疼。当年我在工厂做工时,有一次不小心脚被机器砸得肿得穿不了鞋,还干活儿呢?……说到一半就赶忙把嘴巴闭上不说了。我把脸转过去,哭了出来。
那一年,姐姐25岁,我22岁。
第二年,姐姐很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很健康、活泼、可爱。我和母亲都为她高兴。
为此,母亲三天两头地往姐姐家跑,不为别的,只想看看自己的小外孙。我也会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去看望姐姐和小外甥。
那一段时光是我们三人有生以来最难忘、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在外甥满三个月那天,姐姐和姐夫抱着他去市医院做检查。在医院他们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竟想抱人家计划外超生下的一个女婴,说人家不要了还不如自己抱回去,往上面就说是双胞胎。
正好,那时小外甥还没有上户口,姐夫便托关系,花一笔钱还真把这事给摆平了。户口本上,一个叫平,一个叫安,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平安,平平安安。
可事隔不久,同村另一户人家也想仿效此法报双胞胎却没搞掂,一怒之下,把姐姐家这档子事也给咬出来了。
没说的,罚款一万,限一个月内交清,否则推土机推房子。那房子可是花三万余元新盖起来的呀!
情急之下,姐姐和姐夫不知是谁出的骚主意,来个假离婚,以逃避计生罚款。姐姐分得小外甥,姐夫领着捡来的那个女婴。说是等风声过后再复婚,一切都井然有序,神不知鬼不觉的。
等到母亲知晓此事欲加阻止时,一切都早已生米煮成熟饭,回天无力了——离婚协议书都已拿到手了,还能如何?
那一年,姐姐26岁,我23岁。
我25岁那年结婚了。在婚礼上,主持人问我,你最尊敬的人是谁?我想都没想就回答,我姐,我这一辈子最感激的人也是我姐。
酒席上一片掌声,宾客们都把目光转向我姐。我扭头看了一眼姐姐,她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结婚以后,住在城里。几次和妻子商量着要把父母接过来一块儿住,但姐姐都不肯,说弟呀,你就一心一意地照顾你的岳父母吧,他们可就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呀,咱爸妈,有我呢。她这话,把妻子也感动得泪流一把。
一次,姐姐值班时上二楼仓库搬货不小心摔了一跤,住进了医院。我和妻子去看她。我抚摸着姐姐那打着石膏的腿埋怨她,摔成这样你也不早点说一声。
妻子当时便掏出手帕不停地揉眼。我也哭着说,姐啊,你没文化都是弟给你耽误的呀。她拉过我的手说,弟,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啥?
腿好后,姐姐执意要回家,说呆在家里心里才踏实,再说,父母也需要照顾,都是年纪一大把的人了。我想也是那个道理,便不再勉强。
过了一段日子后,姐姐听姐夫村子里的人有风言风语,说姐夫跟邻居家一未出嫁的女孩好上了。
于是,姐姐一怒之下便去兴师问罪,可人家双方都死活不承认有那回事儿,又没当场逮住,咋说都行啊!就算逮个正着,你又能怎样?毕竟早已解除婚姻关系了呀,你又有什么权利去干涉人家呢?失去了理智的姐姐根本就不去想这些,也不计较后果,今天去吵,明天去闹。
终于,事发当天那个晚上,姐姐抱着小外甥独自一人去了姐夫家。也怪母亲头脑简单,考虑不周全,当时没跟着姐姐一起去。
不知是怎么个过程,反正是第二天只见姐夫抱着小外甥到我家,扔给母亲后掉头就走,母亲赶忙上去追问姐姐哪去了,他只说,姐姐出去打工去了。母亲信以为真,就没再问。
后来,母亲四处打听,亲戚朋友都找遍了,仍是一无所获,不说是人影,连丁点儿消息都没有。
善良的母亲也就没往深处想将此事搁下了,想着姐姐可能是恨自己经常埋怨她不该离婚,这么大一桩子事也不回来商量一下,这下把窟窿戳大了看咋收拾?姐姐事后也挺后悔可也恨母亲的不近人情,这我也知道。
不管怎样,母亲只是想着姐姐可能是一时气的慌,出去打工一段时日也说不定。于是,母亲便将此事搁下了,精心地侍候着小外甥,就如同精心地侍候着幼时的姐姐和我……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依旧没有姐姐的半点消息,哪怕是坏消息。
我开始思念姐姐。
我开始担心姐姐。
秋天过去了雪就来了,无声无息地占据着大地,占据着它们想去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的雪,吞吐着故乡特有的醉人的气息。我把这种气息写在纸上,想捎给姐姐,但是她收不到。
我根本就不知道姐姐生活在地球上的哪一个角落。什么时候姐姐才会回家来呢?
大山是沉默的,万物亦皆无语。我常痴痴地遥望着对面的山峦。要见到姐姐,究竟得翻过几座高山,趟过几条河流呢?
近三十年过去了,姐姐那温柔的粗糙的双手,消瘦的憔悴的面容恍若咋日。
可是,姐姐,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秋去冬来。和往年一样,雪带着一身的洁白扑向大地面的怀抱。
早晨六点钟起床时我就感觉着要发生什么事了,我穿着厚厚的棉衣依旧站在我常站的那个小山坡上。
到了大约要做午饭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妇女远远地从村口走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姐姐。我激动得欢呼,猛地冲过去……
“你又在做梦了,看把你乐的!”妻子爱怜的问候伴随着我的眼角,依稀淌着苦苦的咸咸的东西……
有一年春节,我回家里,母亲给我讲起了一个我都记不得的故事: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在邻村,由于我个头较小,每天姐姐都得陪着我走上一个小时才能到家。有一天,我的手套丢了一只,姐姐就把她的给我一只,她自己就戴着一只手套走了那么久的路。回家以后,姐姐的那只手冻得都拿不起筷子了。从那时起,我就好象记得我曾经发过誓,我这一辈子一定要对我姐姐好!
可……
斗转星移,三十年过去了。母亲,明显地苍老了,背也驼了。母亲似乎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守着那几间低矮的平房,守着那份辛劳与孤苦。母亲也越来越产生了对亲情的渴望对姐姐的思念。
有一天,我呆呆地看着面容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母亲,想着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姐姐,突然间就泪流满面。
但,母亲终究没有等到姐姐的任何消息就与世长辞了,带着无限的思念与牵挂!
如今,尽管我不敢给九泉之下的母亲以任何承诺,我却知道,千山万水过去,那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那一生善良苦命的姐姐,终是她老人家永生的心痛与一世的牵挂,这心痛这牵挂虽然说不出,但它绵绵不断而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