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

灯火阑珊

从有记忆起,我就是父亲的小跟屁虫.

这可不是我自己定义的,而是工厂家属大院里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说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似乎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规律,每个人的节奏都是一样的,每个人的思想都在一个点上,每个人挣的钱也多差不多。你看,每天一下班那些个女人都急急忙忙地回家做饭,没有谁说不想做了去外面吃的,可能外面也没有,有也挺贵的。像我们这些小屁孩放学后都自己回家,  脖上挂个钥匙走回去,大人们都挺放心的。路上也没有车,最多的也就是自行车,也没有人贩子啥的,不知道人口拐卖是咋回事,也没有校园霸凌一说,小伙伴们之间吵架别扭是有的不会上升到那高度啊……我始终觉得那个时代的社会氛围始终没有这样的因,因而没有这样的果。

我基本上第一个到家的,一个是因为放学早,最后一节课定是自由活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小学低平级同学的福利。我只知道放学铃一响,刚刚热气蒸腾喧嚣尘上的秋天操场顿时鸟兽四散寂静之比,只听见值日生的竹丝扫帚划拉梧桐叶的声音唰……唰……第二个是因为离家近,近到我可以在课间十分钟还回家喝水。所以当我放学回家后在我家的阳台上铺开我的家庭作业本的时候,越过母亲在阳台上种的那些叫不来名的花草,刚好看见我们班的同学走在河边放学路上,每个人的脸被秋阳照的红彤彤的。我回家的第一要紧是得完成家庭作业,可不像大院里的其它孩子,特别是男生回家书包一放就出去瞎玩,一直到人拎着朵回来做作业,至今我想了很久,这样一个良好习惯是怎么养成的呢以于就靠这么一点就能驰骋在我的学习征途,并在小学阶段还能被诸多的老师和大人肯定是品学皆优的学生!三省吾身,自己也不是那种自律刻苦的孩子,也不具有鸿鹄之志,最大的功劳怕是来自于回亲.每日她见我第一句话就是,作业写了吗?写完了!我便堂而皇之,信心满满地下楼找小伙伴去了。

吃完饭,照例是母亲刷锅洗碗,桨洗衣服或者打毛衣编织啥的,这都是母亲的活。父亲照例是背着手去串门了,我悄悄地跟上父亲,他并不阻挠。串门似乎是那个时代最主要的娱乐活动了,尤其对于父亲来说,他并不是本地人,乐衷于去同乡的那些孃孃家伯伯家坐上一会儿聊聊家乡的人和事聊聊当下的形势,我看他每回都有聊不完的话题。我呢,吮着孃孃给我的糖,剥着伯伯给我的花生,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听大人们讲话也不插嘴,大人们总夸我是文静的小姑娘。夜幕深了,父亲带我回家了……来的时候信心十足地走二三里路不成问题,回去半路上必定是走动了,然后父亲背着我.我趴在父亲又宽又厚的背脊上睡看了……

时常父亲还会带上我去左邻石舍同事工友家串门,家属大院里住的都是同一单位的人,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熟悉得这各家的亲戚都门儿清了。我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围墙里已安装了路灯,夜幕低垂,路灯不约而同亮了,也不是特别亮,橘黄色的光像水面上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扩散……灯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大手牵小手慢悠悠地踱着,如果是冬天那小影子必定带着连线的编织手套挂在脖子上,分不开手指的手套塞在父亲干燥温和的手掌里……哪怕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哪怕春寒料峭春风化雨,哪怕秋风萧瑟秋意甚浓,哪怕骄阳似火暑热攻心,父亲的手中定是干燥而温和。幼年不识愁的年纪,以为可以牵着父亲的手,干燥而温和的手一直走在橘黄色的路灯下....

时光不急不缓,却无比坚定地向前,我也貌似无拘之束自由自在地长大,凭着打小养成的那么一点良好的学习习惯.居然一路小升初初升高地进入县城的重点高中。那是1991年的七月六号,高考季有一个专用名词:黑色的七月。挥汗如雨地赶完第一场考试,回家吃饭,意外地发现父亲竟休息在家,还炖了一大锅鸡汤,90年代的小城生活鸡汤只有过年才配享用的。我心里第一次涌现出惭愧二字,我知道凭我的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是没法在录取率只有7.2%的干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我早就知晓却也不当回事.然而此刻我后悔了,后悔没有付出更多甚至全部的努力……

我诚惶诚恐,汗如雨下,爸……我考不上的,你别抱太大希望。第一次我体会到失望如芒在背.

父亲一如往常的宽厚温和:没事儿的,你尽力考就行!那天的鸡汤我只吃了一块,丝毫尝不出它的鲜美……

90年代的中国,风起云涌,时代巨变,改革的大潮呼啸而来,各种潮流和时尚像夏天的台风肆无忌惮,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还是懵懵懂懂摸不到北。那时候我在一家大型高场里收银,那是实体经济的黄金时代,商场里只要有货,啥都好实,就没有保质期这一说,货到柜就售空。临近年关,生意就更火爆了,打烊了收银员要核对帐目钱款,收进保险柜等事务所以比别人走得晚.一抬头.看见父亲从员工进入的门口走进来了。

"爸,你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有点不放心来看看."

我赶紧收拾一下和父亲走出了大门,漆黑如墨的天空已然飘起了雪花,路面上积起了一层薄雪,啊.下雪了,我有点兴奋。我推着自行车呼吸着夜晚新鲜的空气,不会骑车的父亲走在我左边,手里拿着我刚发的冰冻年货,我让他放在我车筐里,父亲执意不肯。雪花飘飘洒洒地在橘黄色的路灯的光晕里跳舞,那么曼妙清冷,全世界只有父亲和我两个观众。橘黄色的路灯眨巴着眼睛,拉长了我们的影子,似乎要拉慢我们的步覆,慢些走啊,今晚的大主角雪花要上台了。雪花轻灵地在路灯的光晕里旋转着,飞舞着,然后消失在我和父亲的影子里,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一场又一场,因为它知道那里干燥而温和。

上班第二年,爷爷去世了父亲和我回故乡奔丧.父亲的家乡叫桐芦。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工作多年回去的次数也很少,爷爷在88岁的高龄长逝,在农村也算是喜丧了,再者老家的风俗与小城镇不同,老人出殡的日子是由风水先生择定的,所以父亲和我在他的出生的地方完整地呆了一周左右。父亲的祖上或许也曾富贵过,所以祖业即使败落到爷爷手里还有三栋房子,排行老二的父亲自然也分得一拣,即使是最小最破的一栋,那也是父亲的祖业。一如所有的江南古镇一样父 亲出生的地方也如水墨画一般,路面是青石板或鹅卵石铺成的,还好那时我还没有喜欢上高跟鞋。一条安静清澈的小河从家家户户门口流过,善解人意的方便人们浆洗,家家户户挨挨挤挤着只留着一条窄窄的通道,刚够两个人交错通行。如果是下雨天.撑着伞走过,两边屋檐上的水都落到伞上,我突然觉得这边的雨下大了许多。推开弄堂一侧的门,穿边狭长的天井,父亲的木结构二层小楼赫然眼前,跨过高高的青石门槛,木制的楼梯在灶间的一侧,二楼四个房间没有门,窗是有的,用木条撑开的没有玻璃。夜幕低垂整个木房子像一个百岁老人闭上他凋察一切的眼眸,沉默又安祥。我怀惴着强烈的新鲜和好奇睡的香甜之比,一睁开眼,房间里还是黑咕隆咚的,耳朵里满是晨起悦耳的鸟叫,推开窗,整个村子蒸汽腾腾出浴在阳光里……父亲带上我去姑姑家吃早饭,踏在家乡的土地上,父亲宽厚的背影显得如此放松,随意地与路上行人问候寒喧敬烟用家乡活.用他们彼然相熟的眼神,用他们彼此相知的暗示……

我一下子就爱上了老家一种叫青麦粿的糯米类食物,有点像青团子个人觉得更有嚼劲,甚至般拉出丝来,外观上更精致一些,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套刻着花鸟虫鱼的模具。姑姑絮絮叨叨地讲解着青麦稞的制作流程,拿出那套漂亮的模具来给我看,此后的几天里,我每天的早级都是它,甜甜的糯糯的嚼上两个,舌头和胃都极大的满足。父亲更喜欢另一种东西—— 臭豆腐,用他的原话来说,别的地方的臭豆腐我是不吃的,确实,偶尔母亲用卤水蒸的臭菜杆臭豆腐臭南瓜等,父亲总是一脸嫌弃……父亲心心念念的臭豆腐终于端上桌了,浅尝一口,入口即化,齿颊生香,还没感觉到它的臭已被它的嫩滑征服了。还有一种吃法,用文火慢煎至外酥里嫩,把臭豆腐夹在父亲老家特有的一种特别松软的馒头里,咸鲜碰撞,两三个下去不过瘾!

时间总是悄然之声的波澜不惊地日复一日,让人以为这样的良辰美景来日方长,如此般和煦温暖无限循环,尤其是我这种在父亲宽厚温和的保护下成长的小孩,完全意识不到命运的大手已然峰回路转.反戈一击。父亲从发病到去世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眼见着他红润的脸膛日益苍白.我眼见着他宽厚温暖的脊背日渐峻峋,我眼见着他干燥温和的手掌失去温度.……

浙一医院门诊的台阶上坐着父亲和我,时间不言,我们无语。

很长一段时间,我痛恨着自己的无能,既不能让父母骄傲,也无法足够强大抵御伤痛,那么生命有何意义!直至有一天我生下儿子.抱着这个我生命中最爱的另一个生命.我明白我对他付出不求回报.对他的期望总活起来就是几个俗字:平安幸福。父母对孩子最大的意义在于抚养长大然后目送他渐行渐远,远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远到父母都已离开,孩子依然还能感觉到炽热的光如火如荼。

有如父亲一般地牵着我的手走了一小段,我却握着他的手走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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