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麦莎”的通报一个接着一个,而从昨晚开始,风从东北方向吹过来,雨也淅淅沥沥地不停歇了。雨真是玄远的东西,总把人的心绪扯得老远,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不禁忆起了小时候家乡的雨。
家乡是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小村落。在还没有规划以前,一条中心街贯穿南北,东西三条街,把这百十户人家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前街、中街和后街三处。我家,就在中街的西边。
所谓中街,只有南北街西边的半条。这半条街中间南面是一条胡同,胡同里住着两户人家,一家门朝西,一家朝北,朝北的那一家就是我家。
胡同里的人家仿佛是很局促的,可进到院子里就是另一番模样了。那是个中等大小的院落,三大间北屋、一间西屋,西边另一间低矮的棚屋是饭屋(农家称厨房为饭屋,是夏天做饭的地方)。院子的东南面是猪栏和茅房,东面是放柴草的柴棚。
说了这么多似乎都和雨没有关系,可人有时候是怀旧的,一说到小时候的家乡,头脑里纠缠的东西不免多一些,而窗外又落着雨,这点怀旧的乡愁就易放难收了。
就说有一年夏天,我才放学回家,大家都吃过午饭了,我自己钻进饭屋里端饭吃。天刚阴阴的,眨眼的工夫就下起了暴雨。开始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看到白亮硕大的雨粒堕下来,后来唰唰的声音连成了一片,很快,雨幕把一切遮得模糊了。那时候小麦刚刚成熟,还没有收割,是最怕大雨的,一则地里泥泞无法收割,二则场院里潮潮的,小麦总也晒不干。我其时是挂心不到这些地方的,只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搅得懵了,端着碗傻看。这时候就见母亲从北屋里闪出一张脸来,冲我喊着什么。没有听清,把碗墩在锅台上,探着身子听。“住、住,扔住”!以为听得明白了,还是顺手把一只梭扔了出去。母亲笑了,“快扔织布的杼”!终于听明白了,转身把墙上挂的杼摘下来扔了出去。
一会工夫,雨住了。院子里水汪汪的,浑浊的泥流顺着屋角的浅沟钻进凌沟里流到街上。等我吃完了饭,院子里已经没有了积水,吸饱了雨水的地面显得格外洁净,几只老母鸡从窝里钻出来,踱着步啄蚯蚓,身后留下了一长串清晰的爪印。
我光着脚跑进北屋里,母亲和哥哥还在不住嘴地笑我刚才把梭扔出来,说,“杼,就是取谐音住的意思,让老天爷看到就把雨住了”。我不服气,“那为什么不用碌碡(乡音lvzhu)呢?老天爷看到立即就住下了”。说完竟自笑了,那几百斤重的劳什子谁扔得动呢?
终于有一年夏天,我家的麦子给大雨淋了。
那一天格外地热,午饭时候是晴晴的,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早上也听过预报,说晴朗无雨,母亲就放心地把麦子摊匀在场院里晒着,喊我们吃饭。也就在端着碗低头吃饭的工夫,天骤然发生了变化,还没等吃完,雨就瓢泼而下。忙扔下碗往外跑,用木锨和木排把小麦堆起来,扯着塑料布往上盖,被风刮起来,又拿砖头压住了四角和两边。哪里来得及,雨水早已经把麦粒冲得满场院都是,盖起来的,也已经浇透了。
雨后几天也不见晴朗,只好把湿麦粒收进屋里摊在席上晾着,不济事,最终还是捂(粮食受潮变质)了。十几天后,院子四周挺拔地钻出来丛丛簇簇嫩绿的麦苗。
总归还是夏秋季节雨水多的,而且来势凶猛,所以印象深刻。春雨稀罕一些,又大都是毛毛雨,不妨碍在田野里走动,在这样的雨里欣赏田野的景致是非常适合而且惬意的。我曾见过一幅油画,名字叫《润》,描绘了雨后的景色,现在想来,那雨就是春雨吧?那丝丝油油的春雨飘下来,风润了、土地润了、草木润了,人的心里也润了… …
入秋以后,雨渐渐生凉了,只是早秋里还没有那么明显,尤其中午时候的雨。因为有几次,我们曾集结了在雨里去偷瓜。
虽然对于勤快的农民来说,田里的活是总也干不完的,但下雨的时候进不到地里去,就只好躲在家里抽袋烟,或者凑在门楼底下打争上游。于是野外就鲜见人迹,只有看瓜的老头在棚子里打呼噜或者抽闷烟—却不是我们这帮小贼们出动的好时机?一伙五六个,裸着脊梁,只穿了条裤衩,光着脚走在雨里。先从大路迫近,然后钻进棒子地里,等到了瓜园,匍匐下来,留一个了哨,其他人就摸进瓜地,找成熟的甜瓜和筲瓜。
小孩子毕竟胆怯。伏了不一会,隐约听到看瓜老头子连咳嗽带吆喝,好象悉悉索索趟着瓜叶子赶过来了,就连滚带爬,钻进棒子地里四散奔逃了。
等大家嘘嘘地喘着气赶到了分赃的地点,了哨恼恼地说,又没有人出来,你们怎么就跑了?一家人七嘴八舌,谁也说不到调子上,悟到那位看瓜人只是使诈而已,并没有发现。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也不过是一阵风掠起了一片急雨打在瓜叶子上。原来大家是一场虚惊。还好每个人怀里抱着两三个瓜,也够一伙人吃的了。
秋深了,雨更凉了。尤其夜里,又刮着风,雨点敲着窗棂,睡里都能品出秋的味道来。
那一年秋上,刚过了八月十五,夜里就下起了骤雨。风吼着,窗扇子咯噔咯噔响。惦念着园子里的枣树,一宿没有睡塌实。早早起来,风停了,雨也住了,急急往村北跑,远远地就看见园子里一片狼籍。几棵小树歪倒了,枣子叶子零落了一地,树上摘下一颗来,也都挣裂了一条缝儿—冰凉的雨水把枣子炸了。
那一年冬天,没能吃上醉枣,也没能吃上干枣,这是童年里我对秋雨的最惨痛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