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三个多月的时间就悄然溜走了。阿文已经去到美国治疗，陆天忱托朋友在那边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无须挂念，只有静等他的好消息了。

我们的服装商场也已经进入了正式的运营。陆天忱动作快，经验也老道，门市买下来以后就一边装修一边招兵买马，培训员工。同时，与他在时尚界的朋友联系，得到了几个大牌服装的经销权，而我也把原来代理销售的内衣品牌如数搬过来，成立了女性内衣专区。又亲自挑选了几个中档女装品牌。方梓言这边更是借助在本市关系熟络的优势，快速地帮陆天忱办理了工商税务等等各方面繁琐的手续。他甚至求了曲菁菁的父亲帮忙，对方得知是女儿生前的好朋友要做事业，给予了大力的支持。

我又进了商学院办的面向社会的培训班学习了二个月，对商业管理略学了些皮毛。有陆天忱这个老师在身边，又有方梓言这个得力的助手支持，我倒有些如鱼如水的感觉。每天起早贪晚，精神抖擞地全心于我的事业当中。看着商场建设逐渐得到完善，看着工作人员的日益规范，看着客流量的日益增加，我的心充满成就感和自豪感。这也许是我人生中最黄金的时段吧？我想，这一段经历将令我的后半生受益无穷。

陆天忱这次已经回去有半个月了，他看着商场正式运营，而我也逐渐成长起来，再加上方梓言这个小天才的辅佐，他开始对这里放心了，所以也就安心地离开。我也劝他，毕竟家乡那边才是他的工作重点，毕竟他的家在那边，不该把大量的精力放在这个小小商场上面，有我和方梓言的配合和全力工作，商场会正常起步并发展的。

而方梓言或许比我更投入更热情。他顶着副总经理的头衔，事实上做的比我多，或者说我甘愿让他比我做得多。因为他有着多年做导游的优势，在商业管理和与供应商的磋商洽淡方面，无论从口才上还是谋略上都胜我一筹。于他来讲，这段经历同样是弥足珍贵。由一个小职员一下子跃上了高层管理，这样的经验同样够他受用终生。

方梓言不再提及我与他之间的感情问题，如他所讲，他已经自甘落败。现在对于他来讲，事业才是第一位。他把对陆天忱的尊敬和爱戴，把对我的怜惜和爱护，都转化为工作的动力，把他所有的精力全放在了商场的建设上，这让我很欣慰，更让陆天忱刮目相看。暗地里，他对我说，如果这个小伙子真的是块料，品质能力在实践中经得起考验，那么他将会给他更好的机会。

这就是我这里眼下的大致情况了，很顺利，很好。我很满足，觉得全身都充满力气，再没工夫胡思乱想，恨不得一天多生出两个小时来学习和工作。这是我目前为止的最佳状态。

每天早上，我都步行去上班。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整个人都会变得清爽；晚上，方梓言开车送我回家，偶尔也上来喝一杯。坐在窗前，欣赏着窗外美丽的夜景，方梓言总要感叹一番。有时候，他会谈到我对陆天忱的感情。他已经知道了我跟陆天忱的过去。是我亲口讲给他听的，不然他会总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没办法理解我们之间缘何有如此超乎寻常的情谊。

他听了我们的故事之后，唏嘘不已。也就理解了陆天忱对我的感情。只是对我的现状，他表示了遗憾。

“玉姐，你和陆先生的爱情真的太令人感动了，只可惜你们已经是有缘无分。我想，以你的个性，不可能放弃阿文吧？只要有阿文的存在，你就不可能再回到陆先生的身边。可是我又觉得陆先生可怜，眼见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却得不到。那种心情该是多么痛苦的煎熬呢？有时候我真想劝你，回到陆先生身边吧，哪怕身份的尴尬。就为了他对你的这份情，咱就认了。阿文那边，你已经仁至义尽，别说他有可能永远也好不了，就算好了，知道了你对他的付出，他也不会怪你的。”

我幽幽地说，“我和陆先生已经爱过了，这就够了。既然已经爱过，也就没什么遗憾了。谁说有情人就一定要朝朝暮暮了？我不可能再破坏他的生活了。还有阿文，我们之间的感情也绝不简单，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弃他而去呢？”

“你对阿文哥的感情我也理解，可是，自从你和陆先生在这个城市见面，你就已经开始破坏他的生活了，你不承认也不行。他心里有了你，就会一门心思地往这儿跑，就算不跟你同床共枕，他也愿意天天见到你一颦一笑。你能理解吗？这就是爱情。我是男人，我和他是同样的感情处境，所以我最理解他。”

我承认，我是个头脑简单的女人，如果方梓言不说，我还以为什么事也没有。他这样说了，我才意识到，今后我和陆天忱之间仍然存在着潜在的危机。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梓言，如果真的是你说的这样，那我该怎么办啊？”我有些慌张。

方梓言叹了口气，“你能怎么办啊？好好地工作吧，也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也许很快就有什么事情在你眼前爆炸。你没的选择，你只有眼睁睁地等着，然后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是不是我接受陆天忱的恩惠本身就是个错误？”我黯然地说。

“你别傻了，我宁可你回到他身边做他的女人，也不要你一个人担着这么大的担子，奔波劳苦，受人欺凌。”方梓言果断地说，“有陆先生这样的爱，你值了。每一个真正爱你的人都会理解你。”

我想起了司瑞琪的话，他们说的竟如此相像。他们都宁可我回到陆天忱的身边，也不愿意让我一个人受苦。这是因为他们爱我。可我，又如何承受得起这份恩情呢？

晚上休息的时候，我经常回想他们对我说的话，回想陆天忱给我的关爱，回想和阿文一起走过的日子。我真的不敢断言我的未来是什么，我只能如方梓言所说，眼睁睁地等着。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接起电话，就听到陆天忱温和的声音，“大红，我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明天我去看你，这次我不开车了，去火车站接我好吗？”

第二天，天气很好。风凉凉的，天很蓝。我站在出站口前的人流中，等待着。再有十分钟，陆天忱乘坐的车次就要到达了。

商场那边，我暂时让方梓言全面负责。知道是陆天忱又来了，方梓言向我耸耸肩，“你就好好陪他吧，商场这边你们都尽管放心。他来看的不是商场，是你。”

我无奈地苦笑，“这边就辛苦你了。”

我知道他来是看我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是他的手下员工，接董事长是我的义务。人流开始鱼贯出站，远远地，我就看见了陆天忱高大的身影。他一身休闲打扮，身上只挎了一个皮包，看起来十分轻松自在。他也看见了我，扬手向我招呼。

我跑到他跟前，微笑说，“你好，天忱，看起来你的精神不错，身体还好吧？”

“托你的福，挺好的。”他微笑着看着我。

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头说，“不好意思啊，天忱，你不开车来，我只得让你坐出租车了。”

陆天忱上了出租车，回头看我，“这也是个问题，是不是我得给你买辆车？会方便许多？”

我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根本就用不到车。家离商场那么近，步行就够了。有外差的，梓言就可以办了。车对我来讲就是个奢侈品，纯属浪费，还会增加环境污染。”

“哈哈，瞧，这当总经理当得，嘴皮子厉害了？我这才说一句，你就来了这么多句回击我。”

两个人就都笑了，然后我说，“现在你说吧，都听你的，是先去商场看一看，视察视察我们的工作，还是先回家歇一歇，还是先去饭店吃饭？我想你坐了一路车，该是饿了吧？”

陆天忱点头，“确实饿了，所以不去商场了，有梓言在，我放心得很。饭店我也不要去，我想去你家，吃你做的饭。”

他说完就温情地看着我，有些小孩子般的调皮。我只好点头，“那好吧，只是家里什么也没有，咱们都得现买。”

“没问题，有我这大劳力在，你还怕买东西吗？”

于是，我们在离家最近的蔬菜超市停下，买了一大堆东西，两个人大包小裹地回了家。进了屋，各自发现，两个人额头上都冒了汗。

陆天忱笑道，“这都怪你懒，平日里把这些东西都准备点儿嘛，何必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这回你得记住了，但凡我要来，你必须准备吃的，今后在这个城市，我只吃你做的饭。”

我点头答应。把做饭要用的各样东西摆到厨房和冰箱里。陆天忱没有帮我，捧了我给他的一杯水坐在沙发上看我来回忙碌。

我把米淘好放进电饭煲里焖上，然后从冰箱里拿了一块小蛋糕过来放在茶几上，“天忱，要等我吃饭可得一会儿的工夫，你先把这块蛋糕吃了，垫补一下吧。”

陆天忱没有吃蛋糕，却是站起身来轻轻将我拥住。“大红，我都不能吃蛋糕了。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吃你做的饭吗？一是我想你，我想用这种方式感受到你的爱；二是我的身体原因。这次回去又做了一个检查，血糖值偏高，医生嘱咐我不可以吃含糖高的食物了，还有高血压，心脏病，也要限盐和脂肪。我现在娇贵得好多东西都不可以吃了。所以，我想要你给我做，就算再清淡，我也会觉得可口些。”

我的泪一下子倾泻而出，我受不了他这样柔情地跟我讲话，更受不了听到他的病情。他才不过五十多岁，就已经受到这样的疾病折磨了。这让我如何不心疼他？我搂了他的腰，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我知道了，天忱，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推开我，微笑说，“去做饭吧，我真是饿了呢。”

我低了头跑进厨房，忍不住偷偷抽泣。我不要他有事，如果他可以在我身边久留，我一定要全心照顾他，让他吃得顺心，过得舒心。在我可以自由的日子里，只要他在我身边多呆一天，我就一定会尽全力去给他他想要的——除了夫妻之实。

我把刚倒进饭锅的米又倒出来，重新兑了大半小玉米馇子进去焖上。然后重新审视了一遍我买的菜，在心里暗暗掂量，于是，我把肉类都扔进冰箱里，改做了蔬菜沙拉，西芹百合，木耳白菜再加一碗冬瓜豆皮汤。

陆天忱坐在餐桌前，看着我把一道道菜端上来，放在他面前。我盛了小半碗杂米饭递到他面前，“少吃点儿饭，多吃菜。菜的口味都很淡的，我都尝过了，所以不必吃饭就吃得下了。”

陆天忱接了饭碗，拿了筷子看了一遍桌上的菜，然后抬头看看我，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了盈盈的泪光。

“大红，你知道吗？现在的我，感觉可真幸福。”

我连忙低下头，假装给他夹菜，不要让他看见我红湿的眼眶，“那就多吃点儿，以后你在这里的三餐，都由我来给你做。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好不好？”

陆天忱欣慰地点点头，大口吃着菜，边吃边说，“好吃，好吃，一样的清淡，可是你做出来的就是有味道。”

菜真的实在是太淡了，我几乎吃不下，但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连那一碗汤也都喝光了。看来真是饿了，也真的吃饱了。我给他倒了一杯水漱了口，才说，“我收拾桌子，你去到窗前呆一会儿，动一动，消化消化，然后好好睡一觉。”

他答应，去了窗子那边。我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在洗碗池刷洗。忍不住回头看，发现他也在远远地看我。见我回头去看他，就笑了，大声问，“大红，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可是我却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从身到心，都老得不成样子。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诀窍吗？让我也学一学？”

“我也老了，谁说我没老？就你觉得我没老。”我也大声说，“人都要变老的，只是你比我年龄大，所以你比我先老而已。”

他慢慢走了过来，站在我旁边，声音一下子变得黯淡，“可是我多希望我不比你先老，可以和你一起走过。不然，等我死了，我会惦记你，没有我的日子，你在人世间会不会又遇到挫折，会不会不幸福？还有没有一个人可以如我这样心疼你，帮你？”

手上的碗一下子掉进池子里，我转回头抱住他，哭道，“你不要提到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不就是这点病吗？不要紧的，咱们花时间好好去治疗，好好休息，肯定没问题的。”

陆天忱拥住我，轻轻吻着我的头发，“可是，最近这些日子，我总是想到这个问题。我总觉得也许自己真的活不太久。我有万贯家产可以留给我的妻子和孩子，可以保他们一世无忧。唯一舍不下的就是你，我总怕你受伤害，总担心你再遇到什么困难。在有限的生命里，我多希望能经常跟你在一起，能多看你几眼？我不求别的，只求在阿文好过来之前这段日子，让我好好照顾你。”

我伏在他胸前，听着他声音中的哽咽，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真的老了，是心老了。他不再激情澎湃地想着干事业，而是似乎在安排后事了，连我这个‘编外’人员他也考虑在其中。这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未老先衰？我不能允许他这样做，我要他坚强起来，和从前一样的强悍有力。

我抬起头来，把他一直拉进卧室，强硬地把他按在床上，严肃地说，“天忱，以后我不许你再说这样丧气的话，我不要看到没有斗志的颓靡的你，我希望你永远是我从前认识的陆天忱，强悍，霸道，对生活充满信心，对自己充满信心。现在，我命令你睡觉，你太累了。等你睡醒了，有精神头了，我再和你谈。我们什么也不回避，就是像知己一样，把许多事情谈开，好吗？”

我给他盖上被子，又把窗帘拉上，陆天忱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他是真的累了。我把门关上，又回到厨房洗碗，这才让泪水尽情地倾洒出来。在此之前，我一直把他看成是无所不能的强者，甚至有些神化了他，我以为他是无坚不摧的。可是事实上，他也是人，也是一个有弱点的男人。他也需要关爱，他也需要有一个依靠，他也需要倾诉。也许在任何人眼里他都是强人，可是，也许他很希望，在我的面前，不再当强人，而是一个普通的胆小的害怕死亡的男人，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肉体上的满足，他需要我给他心灵上和精神上的支持。

我不能再回避了，我也不能再一味地指靠他。我该换一种方式来爱他，让他孤独的心有一个栖息的港湾。

我洗了碗，收拾了一遍卫生，才轻轻打开卧室的门，陆天忱还睡得正香。

我在床边坐下来，静静地等他醒来。我看着他的脸，他还是那么英俊，就算是睡着，也不能掩盖他夺人的气质。只是，他的眼角额头比从前增添了许多皱纹。他有满腹的心事和满怀的惆怅吧？他想找个人，找个知心的人倾诉。他一定是想对我说，而我却担心他又要别有企图，一直在回避，一直在以工作为由拒绝他。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辜负了他。幸好我及早发现了自己的过失。我一定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我不想给未来留下遗憾，我不要让陆天忱满怀着压抑离我而去。

我就坐在床头，一直那样看着他，一直看到天色已黄昏。他却没有醒来的意思。我贴近他仔细观察，他的呼吸均匀，面色红润，该不是有什么问题存在，大约是这一阵在他公司处理事情累着了吧？也或许是睡在我身边他很安心？厨房里有今天按他的意思买的红豆黑豆，八宝杂米，当时我还以为他寻我开心，故意让我买了这么多样的杂粮，哪里想到他真的是为自己而买的呢？粗心的我都没有想过，他已经开始承受各种疾病的困扰，饮食上早该注意的。不如趁着他还没醒，去为他熬一锅八宝粥吧，拌上些肉松，一定会香润可口。

正待要动身，陆天忱却动了一动，长吁一口气，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见是我坐在床前，眼睛里便一下子闪出了开心的光彩。

“你一直坐在这儿看我吗？”他扭头看了看窗外，也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时间不短。

我微笑点头，“你可真能睡。你睡一觉不要紧，我又得去给你做晚饭去了。”

陆天忱伸手拉住我的手，“我连动也不想动，更不想吃饭，陪我聊天好吗？躺在舒适的床上，跟你聊天，这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我点头同意，将身子往里靠了靠，说，“好呀，正好我也不饿，那我们好好聊一聊吧。”

陆天忱微笑了，一直看着我，“聊什么呢？一时我还不知道聊点什么好。”

“反正我们不谈工作，谈生活，好吧？”

“好呀，那我们开始吧。”

然后我们互相对望着，谁也不肯先开口，半晌就都笑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想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一肚子话要跟你说，怕是几天几夜也讲不完。可是见到了你，却又不知从何讲起，脑子里竟一句也没了。离开你以后，就又后悔没有开口。”

我的鼻子又有些酸，但我已经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不要在他面前哭。我要变得坚强硬朗起来，让他放心，给他舒心。

“这次来能呆上几天吗？”我问。

他点点头，“如果你不赶我走，那我就呆上几天。”

我笑了，嗔怪说，“谁要赶你走了？还不是怕你耽误家里面的生意？那这样好了，你在这儿的几天里，我都陪着你，随时，只要你想跟我说话，随时都没问题。”

“随时？”他一挑眉毛。

我点头，“嗯，随时。这次你也不要到酒店去住了。干脆就住在这里算了，这是你的房子，自己却要到外面住，这很说不过去的。”

陆天忱惊讶地看着我，他着实没想到我能主动提出来要他跟我同住在这间房子里。我轻轻笑了，“干嘛那样看我？你本该住在这房子里的，今晚你就不用动了，就睡在这儿，这间卧室阳光充足，你会睡得非常舒服。我去小卧室睡，然后你睡不着的话，就可以找我聊天了。”

“你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他盯着我问。

“别人？我才不管什么别人，我们活着不是给别人看的，我已经想开了。”我看着他，目光中充满坚定，“你是我曾经的爱人，现在的恩人，也将是一生一世的知己。我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日子里，好好珍惜对方，互相支持，互相安慰，彼此都不要留下遗憾。将来我们分开了，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去，也会在心底留下一块温柔的地方，时常想起，会是温暖，而不是伤痛。那样的话，是不是很好？”

陆天忱一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用微笑面对他，他却红湿了眼眶。我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微笑说，“别担心我，我很厉害的，谁都不怕，什么也不怕。再说，这里又不是原来的大杂院儿，会有许多人来看热闹。”

陆天忱看着我，微笑了，有两滴泪却沿着他的眼角掉落在枕巾上。他轻轻把我拉到他的胸口，让我听他的心跳声。

“大红，谢谢你，谢谢你理解了我。”他颤声说。

我伏在他胸前，对着他的心微笑，“我理解你了，你有许多话要对我说，我知道，所以，我等着，等着你把所有的话都说给我听。”

他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喃喃地说，“是啊，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自从你离开我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想，一直想。如果让我们永远停留在那个结局，我想这辈子我终会因痛苦而死去。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就那样的结束，以我女儿的生命为要挟结束。我没有给你曾经许诺给你的幸福，我让你远走他乡，我都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忍受贫寒。如果不是当年我使用了令人不齿的手段强行把你留在我身边，也许你的人生就会是另一个样子，你后来所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是由我而来。每每想到此，我都会痛苦得生不如死。你都不知道这一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除了工作，我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没人懂我的心。两个儿女都不在身边，我妈也去世了，回到家里，只有杨蓉与我面对。我不能说她有什么不好，但终究彼此留下了心结，每日里两个人都彬彬有礼地对待对方，那不是夫妻，不是我想要的温馨。除了你，没人能再给我那种家的感觉了。我知道在有些人眼里我已经很不是东西，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扭转这个局面。我只能用金钱地位给杨蓉以报答，我把公司的许多业务都交给她来主管。她忙起来了，也就没时间再与我计较。你知道司瑞琪告诉我你的情况的时候，我有多激动吗？我知道，上天终于给我机会了，终于给我解开心结的机会了。我告诫自己，不能再贪恋你的肉体，我知道我已经伤害了你，你不会再给我回头的机会。我要的只是补偿我曾经欠下你的，只是能与你天天见面，只是能见到你的一颦一笑，只是你可以过得更好。再多一点的奢求就是可以跟你一起聊天，真正的心灵的沟通，如果可以，那我真是死而无憾了。可是，当我再见到你，看到你痛苦的样子，看到你小心防备我的样子，我真是心如刀割。可是我不怪你，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没有我你不会落到如此下场，一切都是我的罪责，你对我怎么样我都愿意承担。我原以为，你再不肯给我机会了。再也不会跟我毫无芥蒂地谈心了。我以为，在你心里，你早已经用刀把我剜掉了。”

“那怎么会？那怎么会呢？”我伏在他的胸口，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仍然在泪水中微笑，“我怎么可能把你剜掉？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你对我爱已经远远超越了占有。永远永远，我都不会把你忘掉。你从前所做的，都是因为爱我，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把车祸那件事放在心上。只有那件事是我真正可以忘掉的。可是正如你所说，我们结束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各自选择了各自的生活。我现在是阿文的女人，我就该恪守妇道，好好当他的女人，绝不能三心二意，见利忘义。但是，我又知道，我得报答你，你所给我的，几生几世也报答不完。所以，在阿文治病的这段日子里，我想，我会尽我所能来照顾你，我要让你的身体好起来，我要让你的心情好起来。有了这次机会，你就把心结打开吧，以后，你就好好地把我放在心里，然后好好地面对你的事业和家庭，好好地过日子。再将来，你退休了，会有儿孙满堂，你就可以安然自在地享受晚年了，那才是最好的结局，对不对？”

陆天忱还是抚着我的头发，静静地听我说，然后轻轻笑了，“你为我勾勒的未来果然还不错，那你呢？你的未来又是怎样的？”

“我相信，阿文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他好起来，我让他和我一起经营你的事业，我们这辈子就都给你陆老板打工了。我要把你的商场做成连锁，给你大把大把地捞金。”

“他若不好呢？”陆天忱没有为我的大把捞金欣喜，插话问道。

“如果他不好，那我就把他接回来，雇人照顾他，然后还是过刚才说的日子，给你打工，帮你捞金。但是，我不相信他不会好起来，他一定会的。”

陆天忱叹了口气，“希望他能。”

我点头，然后抬起身来，望了望窗外，外面早已经是灯光璀璨了。

“你不可以饿到的，对吧？”我站起身来，“咱们有的是时间聊天，现在，我去给你煮肉松八宝粥，好不好？”

陆天忱点头同意。我起身来到厨房，把米淘好放进锅里，通了电以后再回来，陆天忱已经洗了脸，坐在客厅里了。我拿了半根黄瓜给他，“吃它当水果怎么样？”

陆天忱真的接过来，大口吃起来，一边笑道，“这就是糖尿病病人的水果，你知道的还蛮多。”

正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脸上竟有惊异之色。

“庄晏？他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我仿佛曾在梦中见过。恍惚了一下。

陆天忱的神色变得不安，他一定是想到了他女儿的安危。接起电话便急急地问，“庄晏啊？怎么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妍妍她有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庄晏说了什么，我只看到陆天忱一下子激动起来，大声叫道，“什么？你说什么？”

然后他的脸色一点点地黯淡下来，手机也滚落在沙发上。我看到他的全身都在颤抖，神情十分恐怖。我吓得一把扶住了他，颤声问道，“怎么啦？天忱，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千妍出什么事了？”

陆天忱突然直立起来，一把把手机摔到卫生间的门上。愤怒使他的脸色青紫，手抓着胸口，慢慢倒了下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陆天忱在我面前倒下，吓得失声痛哭。我找到了他的皮包，从里面找出速效救心丸喂在他嘴里，然后捧着他的脸，大声哭喊他的名字，可是他没有一点反应。情急之下，我跳起来找到电话，拨通了120急救。然后我跪在他旁边，用我知道的仅有的急救知识给他做心脏按压。到急救车到来将他拉往医院时，方梓言也接到我的通知赶来了。

看着陆天忱被急救车带走，我才虚脱般地瘫倒在地上，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几乎快把我累得窒息了。方梓言过来扶起我，惊问道，“玉姐，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头痛哭，“不知道，他接了一个他女婿的电话，就变成这样了。”

方梓言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玉姐，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现在得过去，他身边需要有人照顾的。”

我才清醒过来，抬腿就往外跑。我得去医院照顾他，他醒来的时候，我该在他身边。方梓言帮我锁了门，开车送我去医院。

“玉姐，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陆先生那么好的体质，那么好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安慰我。

我仍然热泪滔滔，“一定是他女儿那边出事了，我看到他很愤怒，我从来都没见过他那样的生气。”

“很愤怒？”方梓言有些疑惑，“那该不是生命危险方面的吧？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不管怎么样，玉姐，你就好好照顾他安慰他吧，生意这边我会打理好的。”

我踉踉跄跄地在方梓言的搀扶下进了医院，陆天忱早已经进了抢救室。等待的时间也许不久，但在我看来仿佛是过了几百年。一名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告诉我说，他突发了心肌梗塞。

我号啕大哭，“那他现在怎么样？他有醒过来吗？他会不会死？”

那医生安慰我说“你不要急，梗塞面积虽然大，但抢救得也及时，支架手术做得很成功。只是他的病情很复杂，需要全面调理。我们先在重症监护室监护他一段时间，会进行一个各科室的联合会诊，给他一个最好的治疗方案。现在你要做的是给他办理入院手续。”

听说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千恩万谢，转回头来就要去办入院手续。方梓言拦住了我，“你就在这儿吧，一旦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住院手续我去办。”

方梓言走了，我感动于他的体贴，但我更担心陆天忱的安危。可是，他们却不让家属随便进去探视。我苦苦相求，告诉他们，这个病人有着很严重的情绪问题，我在他身边对他病情有好处。医生信了我的话，破例让我换了清洁衣帽在床前陪护。

来到他的床边，看着他惨白的面孔，我再次潸然泪下。我握了他的手，他的手还是温热的，这让我觉得他还与我同在，他能感知到我的关心。输液管把一滴滴药液输进他的体内，我渴望那液体能将他体内的病魔赶走，还给我一个健康的，温情的陆天忱。

护士来查看心电监护仪。她让我不要着急，情况还很好，心脏功能没太大损害，血压也趋于平稳了。他的昏睡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心理因素，慢慢会好起来的。我握着他的手，望着他紧闭的双眼，心里在默默地叨念着，天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什么事让你如此雷霆震怒？一定不是陆千妍的健康出了问题，如果是那样，你只会痛苦不堪，不可能是离奇的愤怒。那到底是什么事呢？庄晏到底带给了你什么消息？他不一直是你口中的好女婿吗？

方梓言办完手续回来了，他告诉我，他要了心内科的最好的单人病房。只等这边观察结束，就搬到住院处去。我含泪感谢了他，“谢谢你，梓言，如果没有你在身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商场里的工作还要指靠着你。这里，有医生护士帮忙，我一个人就够了。”

方梓言点点头，“我知道，现在我在这里已经没有必要了。陆先生醒过来，有你在身边他就会欣慰的。明天我把工作上的事安排好，再过来看望你们。”

方梓言走了，我握着陆天忱的手一直坐在他身边。医生告诉我他需要安静。我就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紧紧握着他的手。我要让他在意识里感觉到我的存在，我一直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