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人会吃,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长腿的除了凳子,长毛的除了鸡毛掸子,水里游的除了潜艇,其它的都吃。
我的搭档老曾,痛风疼得走两步路都呲牙咧嘴,医生一再告诫他鸡鸭鱼肉海鲜都不能碰,吃没几天青菜,他就念念不忘我养在厨房后面的那只老母鸡:“逮一条蛇,弄一只猫,再加上那只老母鸡,龙虎凤,人间美味呀!”他吧嗒着嘴,好象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们那里的人从不吃猫,那些猫寿终正寝之后,也不埋在土里,用一个粪簊装起来,高高的挂在桐子树上,不知是怎样流传下来的一个丧葬习俗,我有一个堂嫂,在60年代饿得恨了,估计一年没见肉味,她把一只死掉的猫炖来吃了,从此,我们那里就知道猫肉是酸的。
老曾对我睥睨而视,好像我是暴殄天物不识金镶玉的穷酸小子,:“那是你们不会做,猫肉要把筋抽掉,不用说龙虎凤,就是单独一只猫,我做的也只有鲜香嫩滑。”
小时候家里穷,没有好东西进过肚子,在吃这方面我至今都改不了穷酸本色,面目狰狞长得比我丑的不吃,蠕蠕而动看着就很恶心的不吃。
一次跟一个朋友去以野味为特色的酒店吃饭,有一道菜叫作蜂蛹鸡子,蒸成羹状的鸡蛋清里面是一些小虫子和鸽子蛋大小圆圆的卵,蜂蛹我不敢吃,心想,鸡子,顾名思义是鸡的儿子,这么小的蛋估计是杀鸡取卵,就像《红楼梦》里面的贾母吃羊胎一样,我们的饮食文化毫无根据的觉得没见过天日的东西特别滋补。我一边吃一边说:“这鸡蛋皮怎么还有弹性韧劲,咬起来有点像提子皮一样?”
朋友说:“哪有这么贵的鸡蛋,这是鸡睾丸,一只公鸡才两个,滋阴壮阳,大补。”
我吐的日月无光,朋友在我吐的厉害的时候帮我捶背:“你这纯粹是心理作用,没告诉你之前你吃了好几个都没事儿,可惜了这些鸡子。”
我擦完嘴,白他一眼:“我哪里像你这样萎靡不振,我都一夜七次郎了,你还让我吃这些东西,是存心不让人睡觉啊。”
那天后面上的菜,除了青菜豆腐,其他的我都没敢吃。
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在土里刨食,加上兄弟姊妹多,白米细面都是奢侈品,吃得最多吃厌了的是那些红薯玉米,老妈每天把那些粗粮煮一大锅,大半喂猪小半人吃。一次,七八个朋友组团去酒店吃自助餐,没想到小时候跟猪们同食的玉米红薯也登上了大雅之堂,煮熟的玉米红薯用玻璃罩子罩着,在灯光下冒着腾腾热气,发出诱人的光泽。
那次自助餐成了我的一个笑话,朋友们笑我:“酒店最欢迎你这种人了,花128块吃红薯玉米,你得吃多少才够本?”我反唇相讥:“你们这种吃法,一次就给列入黑名单,挑最贵的不说,还吃得扶墙才能走出来。”
朋友中吃货多,我迟钝的味觉让我只好藏拙,从来不找吃饭的地方,我跟着他们驱车20几公里,从深圳跑到淡水的一个陋巷里,就为吃一碗十块钱的麻哥面,不过那次的麻哥面确实不错,面条顺滑,佐料麻辣香俱全,很有些记忆里广安吃的麻哥面的味道。
碧岭马峦山上的柴火鸡声名远播,我们慕名携眷带酒去碧岭山上吃土灶走地鸡,山路歪七拐八,越过半山腰的一座大水库,快到山顶时往右拐,坝子里停满了车的地方就到了,山上遍植荔枝树,煮饭炒菜用的柴火就是荔枝树枝,据说比其它柴火做出来的更香,我没吃出啥特别来,顺口问了一句:“你这鸡怕不是走地鸡吧,怎么跟其他鸡肉味道差不多?”老板受了好大侮辱似的,非要拉我们去后山看鸡,老板指着在树荫下拢着翅膀咪眼瞌睡的鸡说:“都散养在山上,吃草籽虫子长大的。”
再回到桌上吃鸡的时候,我感觉鸡肉确实有了些不同,朋友小声说:“从小走地的鸡,肉更紧致,这些鸡应该是买回来放在后山养了一段时间,那么多人天天来吃鸡,如果从小养大,哪里供应得上?”
我无比敬仰的望着他,这就是接近美食家的资深吃货了,连从小就运动还是长大才运动这点细微的分别都吃得出来。
他们说贝尔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我看不然,贝尔展示给我们的是极限条件下为了活命的果腹,那些东西很多人饿死都未必吃得下。哪有广东人在吃的艺术上不断创新,不断吃出新的高度。
“鲜"是广东菜追求的极致,它不在酸甜苦辣麻任何味道之内,但它超越了所有的味道。我开始还以为“鲜”指的是食材的新鲜。广东菜跟其他菜不同,调料只能突出食材的原味而不能掩盖食材的味道,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不管这食材是一只鸡还是一条鱼,这食材就是君,其它调料是臣,臣的作用是辅佐君,让君的光芒更盛,无论你是多好的臣,你的光芒都不能盖过君。
广东菜吃多了我才知道,食材的新鲜是必须的,只有当新鲜的食材跟其他调料绝美的搭配,再辅以最恰当的火候,才能当个起一个“鲜”字,“鲜”是囊括了所有味道的一个总合。
小的时候,我挑食的时候老爸总是跟我说:“衣禄是阎王注定了的。”翻译成你们能懂的语言就是:一个人一生穿衣吃饭都是注定了的,早享受完就会早一点去见阎王他老人家,这是我们蒋家传子不传女的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