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迎来了一伙本不能与它相衬的骑客。这些人,按照江湖中的说法,就姑且叫做“江湖豪客”罢。
豪者,粗鲁莽撞也。至少在江湖上是这个意思。
所以豪客,通常就是死得快的人。
一双鹰似的碧瞳,已然盯住了这些不知好歹的莽撞家伙。
“真晦气,连这种家伙都能来抢。就算我们拿到那东西了,也少不了受几句讥讽。”他伏在房梁上向旁低语。
“少抱怨几句吧,如果我们的对手只有这种货色,真该给那老鸟烧几炷香了。”右下方的蒙面人冷冷回道。
豪客们在庙门前四下散开,各自选取了足够“隐秘”的位置埋伏起来。带头的黄脸大汉显然已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右手紧握刀柄,不断做出拔刀的架势,撞得刀鞘发出叮叮的噪响。他的手下自然都知道他是什么心情。事实上,此刻没人能按捺住心中的狂喜——
好巧不巧,这么难得的机密居然被我们获取了。沙虎帮只是江湖上一个二流,不,二三流的小帮会,本来是绝没有机会碰到那东西的。如果拿到了那东西,别说龙虎会了,就是什么少林武当,什么阴王月帝,也都得对我们客客气气地。嘿嘿,如果拿到了那东西······
西风如沙,残阳似酒。
猎物到了——所有人的呼吸同时凝重起来。
黄脸大汉手中的刀柄已被汗水濡湿。
两个黑袍行客并肩走进庙门。年轻的那个约莫二十出头,凌厉彪悍的面容上露出本不属于他这个年岁的疲惫和痛苦。他搀着的老人短须已然花白,脸上几乎见不到血色,嘴唇更是残留着未拭净的血迹。不过即使这些都看不清,他那颤颤巍巍、几欲摔倒的步子,也表明了这条昔日威霸河朔的大汉已经多么不堪一击。
然而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并不哀伤的目光,“看到了?”他低声问。
“看到了。”少年答道。
“我早担心我二人的行踪已经泄露,但所幸来的只是这么一群莽夫。算是祖宗有德,保佑我父子二人此番脱险。”
他二人话说虽轻,隐身在房梁*的两个蒙面人仍然大约听清。加之见得下面二人的神情,便知自己并未被发现。
一双鹰目的男人暗道:“嘿嘿,你居然还道此处没有能人。楼老大啊楼老大,这次你可看走眼了。枉你平日里好大的威风,今日却也教你栽到我手里!”
“还有人?”少年指尖一颤。
老人继续在少年掌心写着暗语:“我方才装作没有发现,他们此刻应该不会识破。那屋梁*至少能藏下两人。”少年微微侧目,正迎上老人黯淡的目光。
老人继续写道:“今日我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里了……”少年又一颤,强迫自己不露出害怕的神情。
“阳儿,生死有命,你也不须太过在意。你今日一定要逃离这里,再往南三十里就是你姑父的地界了。阳儿,我命数已尽,你……”少年的手突然握紧,身子止不住地颤动。老人轻轻发出一声长叹,另一只手已摸索到了上的机关。他凝视着少年,少年自也明白他目光中的意思。
到此刻,他已不能不比平日里更加坚强。
老人的脸上浮过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只手暗运内劲,准备将少年从门口推出,另一只手解下背上的黑色包袱,缓缓抚摸……
“哈哈哈哈哈哈,楼老大,你倒是找了个好歇脚地方啊!”这声音本就凄厉古怪,又掺杂了来者强劲的内力,屋内四人全身血液瞬时一震。
梁上二人的目光本已紧紧盯住了楼老大身上的包袱,一闻此声便闪电般转过头来。从他二人的位置看不见门外来客,但他们一听嗓音便已明白“客人”是什么来头。
只听得楼老大喘了一口气说道:“黑白二仙,既要取楼某性命,何不直接进门来,哪用得着吓唬楼某?”
又听见门外轻哼一声,两道身影已随着这道哼声闪入,一左一右,一黑一白,身法迅速异常。
这二人衣衫破烂,面容枯悴,须发俱是半乌半白,粗看之下竟似是同一座坟墓里爬出来的野鬼。左边那黑衣人胡须稍长,阴森森咧嘴笑到:“哈哈,楼老大言重了。我黑白二仙平日里仰仗您紧着呐,哪敢吓唬您老人家?我兄弟俩只不过听说您老祖上在这建了座宝庙,特地来参访参访,请勿见怪,嘿嘿,请勿见怪。”他语气越来越古怪,门外藏伏着的众人直感觉全身袭过一阵阵阴寒,几个胆量稍小的牙齿已开始发颤。
那黄脸大汉心里盘算着:打哪儿冒出来的这两个怪物,这鬼样子偏偏叫什么二仙······看样子煞是不好对付,怎么江湖上没听说过这么两号人物?这下那东西可就······
楼老大坐在地上冷笑道:“参访参访?好啊,你二位平日不来参访,偏偏挑这时候。是不是正想把老子带到阎王跟前喝一杯啊?”
白衣人自顾捻着胡须,依旧不语。黑衣人继续笑道:“此言差矣,我兄弟听闻楼老大府上遭袭,与令公子一路受到追杀,日夜南遁。我二人心里真是好生焦急。又想您老人家正经过此地,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物事要取,特地不吃不喝、快马赶来探问。此番心意,还请楼老大明鉴呐。”他竟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面目神情却又奸险之至。那少年楼阳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番境况,我父子二人怕是难有一人得逃,直不知如何是好。
黑衣人揖罢,双手沉到身后,面上笑容隐而又现。他缓步走向楼老大,慢慢说道:“楼老大武功盖世,不想被奸人暗害,竟至于受了点小伤。嘿嘿,我老黑近日于医道一学倒是颇有研究,斗胆为楼老大瞧瞧创口······”
楼老大正飞快盘算着使爱子脱身之计,那少年楼阳几乎已绝望地闭上双目,门外的黄脸大汉心里更满不是滋味,纠结着要不要带着弟兄们立即撤走。眼看那黑衣人距楼氏父子不过几步之遥,眼里已暴出精光,忽听得他身*白衣人沉声道:“老二,且慢!”那黑衣人疑惑回头,道:“大哥,怎么了?”
他自己话音未落,已发现门外忽又多了一个人影,正与那白衣人对视着。此时斜阳正从门口照进来,门外那人面目淹在阴影中。黑衣人皱起眉头仔细看了看来人,突然嘴中“嘶”了一声,喃喃道:“你不是······你不是那个······”门外来客忽然笑道:“我不是那个死人吗,是不是?”他笑容甚是清淡,但脸上几丝皱纹却显得颇为猥琐。
来客笑着踱入门中,这时黑衣人已看清他一贯的华贵锦服上多了几处大块的补丁,形状很是难看,恰似他脸上与笑容不协调的皱纹。那锦衣人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又笑道:“黑老弟也可怜我老哥哥的遭遇是么,好说好说,你待会把这好处让给咱家便是。”忽见白影一闪,那白衣人已拦在他身前,冷冷说道:“风朋友既然口袋里缺得紧,待会我兄弟借与你几两银钱便是,何必蹚这趟浑水?再说你何德何能在我二人面前自称一声‘老哥哥’?”
锦衣人笑面一凝,透出几分凶狠神色问道:“哼,几两银钱?到底是什么银子这么宝贵,竟然能让姓风的放手那鬼蛇令·····”忽见得屋内另一侧的楼老大脸上怒气陡盛,随即一笑道:“哦游龙令,游龙令······哈哈,楼老大,我老风便是嘴不利索,其实绝无恶意,您老休要见怪,休要见怪,哈哈。”
楼老大依然沉默。那楼阳则暗惊:这家伙的阴险语气竟与那黑衣人如出一辙,看那二人反应,这风的本事怕是更在他们之上。这些家伙一个个拦住去路,我二人哪里还有生还之数?
那黑白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正欲跟锦衣人决一生死。却见锦衣人忽地侧耳,道:“且莫动手!”二人稍一迟疑,锦衣人又道:“又有麻烦的家伙到了。”
白衣人向黑衣人递了个眼神,那意思是说:小心中他声东击西之计。黑衣人点了点头,双手缓缓从袖中握住兵刃,刚见那锦衣人朝门外回头,便迅速提起真气,准备攻对方之猝不及防,同时那少年楼阳已算计好趁此三人动手之时溜出庙门。
忽又听得一声清厉的人语:“你几个人磨蹭个什么,要动手便快动手,难不成还等着一块解决我是不是?”楼阳心下一沉,眼泪似要夺眶而出,并且对那人声中蕴含的内力十分惊异:父亲年盛之时,功力怕也达不到如此精纯······我今日才知世上高手远不止我所闻所见。如若侥幸,我姓楼的终能逃得一命,绝不敢再以为世上无甚能人······
这时门外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形,煞是不悦地问道:“喂,黑白二鬼,风老怪,你几位到底帮哪边?上面那两个家伙,你俩什么来路?”梁上二人心下一惊,尚未作出反应,那人接着道:“外面那帮蠢货跟你们一路的吗?要不要先解决掉?”门外黄脸大汉张大嘴巴,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好生悔恨刚才怎么没决定溜之大吉?那锦衣人已答道:“不必了,那些家伙处不处理都一样,待此间事定之后您一个个收拾便是。只是上面这二位朋友可要给个面子,到现在一声招呼不打是不是也太不够客气?”
二人听言,已知再在梁上待着早没了意义,只估摸着自己派中独门神技不见得便敌不过这些怪人。他二人谨慎地跃下房梁,跟这四人打了个照面。
那门外大汉几个阔步闯进门来,打量那跃下的两个蒙面人几眼,点头道:“嗯,鬼火门的······你们火掌先生和鬼鸟大菩萨近来都还健朗?”
二人微愣,对视一眼,鹰目的男人正准备询问这大汉是如何看出他二人来路,他那瘦削的同伴已沉声答道:“蒙阁下关心,掌门和祭司先生多年来内功愈发精深,身子始终无恙。”
那大汉又点点头,用古怪的语气接着说:“嗯,内功精深,想必那些鬼蜮伎俩更是熟练了不少。不知这次同门竞技还能不能叫他们服气······”
二人又一惊,鹰目的男人不由得向前一步,瞧了这大汉一眼,又转头向瘦削男人道:“莫非他就是——”
突然那瘦削男人叫道:“当心!”将同伴向身后一拉,那鹰目男人才回过神来,但已躲之不及——那大汉从袖下毫无征兆发出的一掌已印在他右胸之上,二人如风筝般向后飘出,落到屋子里侧的佛像跟前。鹰目男人一着地便瘫软下来,扯开面幕喷了两口鲜血。瘦削男人眉目紧皱,瞧了瞧他脸色,轻摇着头长叹一口气,便看向那大汉,瞧他又有什么动作。
那大汉哈哈笑道:“你这家伙倒谨慎得很,不然我一并把你们两个解决了倒多省事?”
身后那锦衣人冷哼一声:“我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原来也不过惯使这种无赖伎俩。”
大汉回头咧嘴一笑:“我有什么本事,你待会便能知道了。”忽然目光向门外一射,笑容收住,缓缓说道:“彩墨五剑也到了。好,大家都来得巧,不如一块斗个尽兴如何?”
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透入:“谁要跟你斗什么尽兴?知道好歹的便一边瞧着去,彩墨五剑跟前也有你们这些旁门左道逞能的份吗?”
话音刚落,门前便又多了两声惨叫声,一个阴沉的男人嗓音说道:“这种本事的货色怎么敢来动我们要的东西?人来的倒是不少。”另一个男人嘿嘿笑道:“您就是统领沙虎帮的沙老大是吧?久仰大名。且看彩墨五剑与诸位英雄高招如何?”那黄脸大汉哆哆嗦嗦应道:“不敢······不敢······您几位要什么物事尽管取去便是。我们只是······只是碰巧路过,路过,绝不敢打各位什么算盘。”
屋内白衣人向身旁黑衣人忿忿轻声道:“哼,彩墨五剑本事不小,吓唬这种不入流的帮派真是得心应手。”黑衣人问:“大哥已有计策?”白衣人稍一愣,微微摇头:“且不慌,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能耐。”
门外忽然走进一个墨绿色身影,道:“你们兄弟要看看我们本事是不是?哈哈,便请上来赐教。”那人不紧不慢走入庙门,庙内众人只得再各退几步散开。白衣人沉吟一阵,朝黑衣人递个眼色,便向那人应道:“好,便请阁下赐招。”
正是:江湖处处险,说书字字惊。欲知这一场纷争如何了结,且待笔者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