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生为子君下了一场不切实际的粉红色的雪,也为她掘了一头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墓。纯良的子君,临到了头,你是否有过后悔?
我想涓生在子君心中,还是那个意气风发,期待新的东西的到来的少年。不然也不会在被涓生抛弃后仍旧为他留下生活的物质,仍旧希望他能走更为长的路。我不是子君,故我将以平静的心去认识涓生。
涓生在我眼底,是个真真正正的伪男子!首先,涓生从开始就用手记的形式告诉我,他要为子君和自己写下悔恨和悲哀,可我们早知道的是,手记也不一定就是完完全全的真实,我们在写日记中,也不排除在日记中美化自己。涓生就是企图以卑微者的形象博取些许同情。何况我在整篇手记里所感受到怀念和忏悔远远少于涓生对子君的抱怨和不满。这篇手记,说到底,是涓生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罢了,好从子君的死当中得到一点救赎。因为他深知,自己是害死子君的刽子手。再有一点,关于子君的最初的形象,在她在和自己的胞叔和父亲反抗之后回到吉兆胡同有过一次描写。当时的她,有着笑涡的苍白的脸,苍白的瘦的臂膊……可是到了后面,尤其是他被解除职务以后,家里经济每况愈下,他自己也写到自己经常不够吃,却在手记里多次写到“子君竟胖了,脸色也红活了”,甚至在抛弃了“阿随”之后,他也写到“子君,——不在近旁。她的勇气都失掉了,只为着阿随悲愤,为着做饭出神,然而奇怪的是倒也不怎么瘦损……”涓生既然在手记里写子君每日为了家里的“吃”而整日操劳,又在经济如此不好的情况下,这两者显然是相矛盾的。为此,从涓生这篇手记开头,我就彻彻底底的感到他的虚伪。
莫说在开头就给涓生这么大一个罪名,在接下来的手记里,虚伪之心处处可见。比如,虚伪一,涓生最初的时候说,他曾忠告子君,他不吃饭倒也罢了,让子君万不可那样操劳。可是到了后来,他又在手记里抱怨到“菜冷,是无妨的,然而竟然不够,有时连饭也不够……于是吃我惨饭的便只有油鸡了,自觉了我在这里的位置,不过是叭儿狗和油鸡之间。”这两者之间反差如此之大。再有,虚伪二,在抛弃“阿随”之后,竟然有这样一段心声:“其实我一个人,是容易生活的,虽然因为骄傲,向来不与世交来往,迁居以后,也疏远了所有旧识的人,然而只要能远走高飞,生活还宽广得很。现在忍受这生活压迫的苦痛,大半但是为她,便是放掉阿随,也何尝不是如此。”为了减轻罪恶感,竟然心安理得地把抛弃“阿随”的责任推卸到子君身上。还有,虚伪三,最初涓生说他和几个自以为忠告,或者是嫉妒的朋友绝交了。可是在后面他却说他开始去拜访久已不相闻问的熟人,还强调不过一两次。如此的行为不一致,可谓真是伪君子。接着,虚伪四,涓生在抛弃子君之前曾多次想到过子君的死,可是他还以《娜拉》和《海的女儿》来骗子君,也骗自己。他甚至对子君说:“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试想当时那个社会的女人被抛弃,还能做什么事,更甚者在子君走后,他先是心地轻松,舒展了,想到旅费,并且嘘一口气。比四点,足以证明涓生的虚伪。
除了虚伪,涓生还是一个十足的虚荣大男子。虚荣一,涓生在手记里写有多爱子君,多么忏悔子君的死亡。可是有一个地方,涓生在写到他给子君求婚时单膝下跪的场景,曾多次强调感觉很丢脸,甚至不愿意回忆。他也说他记不清那时怎样将他纯真热烈的爱表示给子君。可是对于子君来说一切却非常清晰,就像熟读了一般。虚荣二,在他和子君找寓所时,他时常觉得在路上遇到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而子君却对这些全不关心,坦然如入无人之境。这里涓生和子君孑然不同的心态,正好印证了他的虚荣。
当然,涓生自己也在手记里说自己是个卑怯者。一方面,涓生确实有自省的一面,这个放在下文说,在此我们先谈他的卑怯。第一,子君在与叔父对抗时涓生并没有陪同子君一同去对抗,而是在家里等待子君回来,而他也提到,子君的胞叔曾经骂过他,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他没有陪子君一同去对抗的原因。在当时那个年代,一个女子要跟旧式力量对抗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可是涓生只告诉她美好的新的东西,却并没有陪子君一起面对。第二,涓生自己也说,他看见自己是一个卑怯者,应该被摈于强有力的人们,无论是真实者还是虚伪者。
涓生的自省,在于在这寂静与空虚的生活中,慢慢懂得了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的道理。涓生和子君的悲剧,一半在于当时的社会让敢于革新的年轻人无路可走。再伟大纯粹的爱情,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琐碎中也终将消磨殆尽,这便也成了爱情最无奈的悲剧。以至于涓生在手记里说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其实涓生让子君离开,也是下了一个赌注,他心里还是希望自己和子君有一个全新的生活,他自己也清楚让子君离开的结局,死亡和离家出走,他以为子君会有当时和父亲反抗一样的勇气,却不知道,子君当时的勇敢和无畏都是因为爱。现在涓生告诉子君自己不爱她了,那子君就必死无疑。
余生,涓生都将清醒地骗自己糊涂地活着。他骗自己,说子君逃出了这空虚与寂静,他骗自己,说他要遗忘,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向导……无论怎样,剩下的日子,涓生为了活,注定要在悔恨和悲哀中渡过……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二十六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