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什么?

      最喜欢海子的诗,每每读到他的诗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时,便忍不住热泪盈眶,感觉海子真是一个最最浪漫的人,等读到他的“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时,更是泪流满面,想象那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里,会承载多少幸福。然而海子的幸福在于他铸就的是如梦一般的世界,并很快用他冰冷的身体宣告了幸福的谎言,留下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和无尽的叹息与悲伤:幸福就像戈多,它总是说明天会来,可明天却迟迟不来,今天注定是不幸的。一度,我以为自己亦如海子诗中那个不幸的人,幸福永远只停留在对明天的憧憬中。

    我的不幸,源于我给家庭带来的不幸,它伴随着我的出生就开始了。据母亲说,我的出世原是多余,父亲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是生到第四个,也就是我,还是一个丫头,失望、难过、厌恶可想而知,只怕得知是个女儿后,瞅都没瞅一眼。为此,我曾长久地怨恨我的父亲,记忆中的父亲就如同一个影子,总是无声无息地回来,又无声无息地离开,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更大的不幸是我的出世给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不仅父亲丢掉了工作,而且家当全部被没收。母亲说那时我们家穷的只剩下一个暖瓶和一张破草席,九月的天气已是寒风料峭,母亲和我卷缩在茅草铺就的炕上瑟瑟发抖,尽管母亲说靠着照见人影的米汤把我喂大了,但无论如何我都难以想象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我是如何活下来的。

童年的幸福记忆是零碎的。煎饼卷红糖;五分钱一根的冰棍;爷爷从山坡上摘来的大把的酸枣;姐姐穿剩下来的连衣裙;姑姑做的新布鞋……不过在这些幸福的记忆里总是夹杂着苦涩的味道。记得有一回夏天,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西瓜,我和姐姐羡慕极了,就偷偷跑出去捡西瓜皮吃,能捡到一块有红壤的就开心极了。我想那时的我一定认为能吃到又大又红的西瓜就是最大的幸福。还有一次,妈妈终于给我买了一件新褂子,桃红色的,很好看。可是我穿上后,几乎都到膝盖了,又肥又大,一点都不好看。我要求母亲给我修改,被坚决地回绝了,趁母亲不备,我偷偷拿着剪刀把下面减掉一截,最终还是被母亲发现,痛骂了一顿后,又把剪掉的那截缝上了,我终日穿着那件打着补丁的新衣服闷闷不乐。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苦难的岁月,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那些在艰苦的日子里偷得的快乐,让我懂得生活的艰辛,倍加珍惜走过的每一步路。可惜那时的我却太小,全然无法体会这些,多少个夜晚,我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泣自己的不幸,怨恨母亲为什么非要把我生下来,遭受这不幸的生活。

有人说幸福就是狗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眼看就要得到了,却怎么都得不到,而当你往前走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它一直跟着你。也有人说,幸福就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幸福不应该用来追赶的,而是用来珍惜的。上大学时,读中文系的我终日无所事事,无病呻吟,一天到晚思考着关于活着和为何活着的问题,自以为悟到了人生的真谛。每每看到同学抱着电话和父母自由自在的聊天,念及自己的父母每次都只会问,吃饭了没有,好好吃饭,便再无下文,就无限感伤,哀怜自己,以为自己真是不幸极了,没有父亲的爱,也没有母亲的爱,无味极了。大学毕业时,我毅然决定离家到最远的地方——四川•成都。万分地欣喜,以为离开了家,离开了无爱的父母,在一个无牵无挂的地方可以寻找到属于我的幸福。谁知短暂的兴奋之后,感受到的竟是长久地孤独、寂寞和思念。第一次不再讨厌母亲淡淡的问候,第一次明白了“家是温馨的港湾”,原来有妈妈的地方才是最幸福的地方。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年少时的无知与浅薄,蒙蔽了我的双眼,总是以为幸福是别人的,其实,幸福原不过就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一种无声的牵挂;一个关爱的眼神,幸福不在前方,不在他乡,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每一天的生活里。结果我们却常常因为琐碎、世俗的生活太过平淡而无暇体味,让幸福的感觉擦肩而过。

如今我已至而立之年,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对幸福也有了新的理解。生活虽然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包围,变得更加琐碎和平淡,却不再是少年时的轻狂,无论是甜蜜、感动,还是争吵、伤痛,都不再轻言不幸。对我来说,沉甸甸的生活就是一种幸福。记得初做人母时,当那个脆弱的、柔软的生命来到我的生活中时,一切都是慌乱的,我完全不明白这个小生命的意义,今后的日子会不会因他而更糟,然而当他吮吸我的第一口乳汁时,一个母亲的幸福感悄然来临了。之后,我开始不停地想象他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一岁,两岁,三岁,十八岁……当看到别的孩子玩耍时,竟会不自觉地生发出怜爱之情,觉得小孩子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可爱,人类的生长竟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那时候,我常常对老公说:“不知怎么我常常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感觉呢?”他笑笑说:“那说明你被幸福包围了。”是啊,还有什么能比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更幸福的事情呢?

列夫·托尔斯泰说,被人爱和爱别人是同样的幸福,而且一旦得到它,就够受用一辈子。幸福不过是一种感觉,是对生活的理解,它包含着对过去的包容,对现在的满足和对未来的希望。幸与不幸虽只有一字之差,却可能因为一念之差相隔十万八千里,当你懂得生活的颜色并不只有暖色,幸福即会与你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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