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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窈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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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懒待动弹，和往常一样翻开手机，略略看一眼，发现一夜之间，所有社交软件都充斥着一则为某同学募集捐款的消息。点开内容一瞧，主角竟是我社团的一个同学马伟亮，我快速扫一遍，这则消息上大致写着：“马同学性格内向，长期与朋友家人缺乏沟通，在虚拟世界中被人欺骗，加上考试失利的影响，罹患精神上的折磨，现已转入省脑科医院接受治疗。昂贵的治疗费用，对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马伟亮同学的父亲在其六年级时遭遇车祸，常年卧病在床，母亲劳动能力更是有限。家庭本不堪重负，作为家里的独生子和全部希望，如今突来的横祸让其母亲接受不住打击，病倒在床。”倡议全体师生为马同学捐款云云。
这种口吻的信息见得多了，我起初也不太放在心上，还道是某些同学编派出来开马伟亮玩笑。但滑向下文看时，却又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下图附上了一张马同学妈妈的银行卡号、身份证号，并两张脑科医院开具的证明。医院证明上，赫赫然写着：“急性精神分裂症与精神障碍。”冷冷冰冰，触目惊心。
陡然看到这几个字，我心头立时一片发凉，麻麻的，木木的，胳膊上亦是泛起层层鸡皮，对于精神疾病与心理疾病这个话题，我总是十分敏感，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也是一个有着六年重度抑郁症病史的患者，所以深能体会心理疾病的可怕与纠缠，对这方面疾病也是格外上心的关注。从前看自己病历本上写着的：‘重度抑郁症状及高度自杀倾向’，与现在看到马同学医院证明的心情是无异的。尽管，我不知道、也不了解精神分裂症的种种症状，以及由它所带来的恶劣影响，但推己及人，马伟亮现在也必定十分无助。
回想起马伟亮这个同学，我与他同为跆拳道社团的同学，从大一到大二，共处了一整年的时间，但我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却不曾超过十句。
他个子不高，也不出众，皮肤黑黄，鼻头泛红，脸上长着许多痘痘。大多数时候低着头，不与人交流，显得十分沉默寡言，不自信。置身于人群之中，恍如滴水置大海，丝毫不惹人注目，卑微的像一粒尘埃，无人瞩目。每每社团聚会，所有人不论是内向的或外向的，总是情绪高涨，兴高采烈，唯独他一个人隐没在人群里，或蜷缩在角落，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今日得知他住院的消息，我可能永远不会去关注这样一位内敛封闭的同学。直到一早看到这个，我才立即询问跆拳道学长关于他的情况，对他有了关注。人的目光几乎总是这样罢，投注在那或优秀、或幽默、或机智卓绝、或风神雅逸、或学识渊博的人身上，我也不免俗。对于默默无闻又貌不出众的人，总是很少关注的。
那位学长很快就回复了我的关心，说道：“他得了急性精神分裂症精神障碍。”似乎怕我不能理解，又用简明的语言补充道：“简单讲就是疯了。”
我顿时不能接受，什么叫疯了？这个字眼可能并无不妥，可在我看来毕竟很扎眼、很刺心。从前身边人同样对我小心翼翼，百般谦让或躲避，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是个重度抑郁症病人，随时有可能自杀的。别人无意一句：“她又发病了。”也会让我情绪瞬间恶化。对精神病人，难道不是应当以一种正常人、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吗？当然，必要的维护无可厚非，但如果以一种看待异类与神经病的态度去与他们相处，这对他们的伤害是非常大的。过度的区别对待，很可能让他们的尊严与心理上受到双重打击。更严重的，让他们无法摆脱“精神疾病”这个阴影，产生自卑感与被歧视感。
一个生命来到世界上很不容易，经历的磨难很多，随时面对很多无常，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病倒、丢掉自己珍重万分的性命。我们能做的，是尊重和保护每一个人的生命。
曾经有一段时间，自己辗转于三家医院之间治疗抑郁症。但令人失望的是，中国在心理疾病及精神疾病这一块领域确实存在着很多不足，且有些落后。在我所在的城市，甚至没有相对专业的治疗抑郁症的医疗方法与设备。湘雅附二医院口碑十分好，心理老师也推荐我到那里接受治疗，我当时心态尚积极，也听从老师的劝告去了一次。
期间，我与医生交流的时间先后不超过三分钟，还没来得及细说我的情况，医生当即迅速开药，以一种极为冷漠凉薄的态度结束了这次治疗。我当时情绪糟糕透顶，神思恍惚，也没有去开药，直接哭着出了医院，一路上惶惶惑惑、郁郁寡欢不知飘荡到了何处。要知道，抑郁症患者情绪极其不稳定，也十分脆弱，他们渴望接受治疗，是因为信任医生，把医生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这才愿意配合。一个好的医生对于他们的帮助是非常大的，但如果医生的态度也是十分冷漠，这无疑在患者的头上浇了一盆凉水，让患者心灰意冷。
曾几何时，自己心情抑郁时，走在路边上特别无助，于是拨通了一个心理咨询师的电话，一开口，情感立马倾泻而出，哭着跟她说：“我有重度抑郁，我现在很难受，你帮帮我……”
我的话还未说完，电话那头就打断我，以一种官方的关切声说：“不好意思，您的痛苦我很能理解，我们这个心理咨询是要收费的，一小时三百，您确定您要继续下去吗？”我当时情绪起伏非常大，听到这样的话，更加觉得灰心绝望，索性挂了电话痛哭一场。
这样的例子发生过太多太多，如今看到马同学也同样受到精神上的折磨，加之家庭条件有限，更为他揪心。
下午，在与好友一同去取艺术写真的路上，无意间再次提及马同学这件事。发觉同为一个社团的朋友，她对马同学的病情也不是十分上心。同样用一种与那位学长无异的语气说：“他是不是游戏打多了？现在疯了吗？”
第二次听到“疯了”这个词，心里着实不受用，我对她说：“我一直觉得，精神病人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人格，只是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不一样。我们也不能以我们现有的这套价值观去评判他们。”为了表达的更加清楚，我又补充说：“你有没有看过一本叫做《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的书？”
她问：“这本书讲了什么？”
我解释道：“这本书讲了一群精神病患者和心理障碍者的内心世界。在我理解就是，如果你走向了一个与现有世界观相反的方向，就会被界定为疯子。可社会现有的这套价值观原本就是大多数人自己设定的，这套观点不能囊括所有人，疯子与天才的区别，有时就是一念之差。”
这本书当中，其中有一个女精神病人开了一句著名的玩笑，最让我震惊。她笑着说：“如果有天你看到我疯了，其实就是你疯了。”
当时听到这句话，自己的头皮瞬时麻了，觉得不可思议，细细想来，却又似是在情理之中。作者在与这位女精神病人交谈之后，自己也说：“我必须承认她的观点和逻辑极为完善，而且把我彻底颠覆了。”
时间不是流逝的，流逝的是我们。
你始终不能确认这样一件事情：是否精神病人才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他们的世界观也许只是与绝大多数人的普遍认知相背离罢了。
我们也无从确认，我们现有的世界观是否是正确的。如果从一开始确认这整个世界“世界观”的一群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病人”呢？那我们现在一直奉行的世界观岂非全部都要推翻。只是，人们没有勇气这么做，也没有勇气看着这几十万年来建立的人类体系瞬间崩塌，更没有勇气承认精神病人的世界观是正确的。当然，我这样的观点，可能也仅仅只是无稽之谈。
当你看到所有人都在为工作、繁衍而疯狂时，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举动也十分疯狂？而我们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规则是由人类自己设定，本身就带有人类自身的局限性，可为什么要求每个人都去遵守？我们一直以来进行的人类活动，也许只是因为习惯，因为约定俗成，因为这是大家自古以来一直遵循的事情，是大家普遍认同的观念。当我们真正意识到自己渺小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世界观可能是局限且狭隘的时候，我们真正能做的，只有不断的学习知识，去了解这个谜一样的世界。
与这位好友分别之后，我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索性又将《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的读后感发给哥哥，并且将这个马同学的事情也一并与他说了。
哥哥和我说：“我很多年前，已经看过这本书。给我的感想是，还是做个蝼蚁吧。那样我这辈子，都不会太累。”
听到“蝼蚁”这个词，我突然觉得很悲哀，甚至感到无望，难道人这一辈子就没办法突破规则了？我也十分灰心的说：“对呀，如果不做蝼蚁，终究也探索不出什么，这个世界上未知的东西这么多。”之后，哥哥又给我发来一张图片。图片上有三个人，并排站着，第一个人脚下什么也没有，他看到的世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第二个人脚下垫了许多书，站得比第一个人更高，看得更远，但他眼前看到的世界却是一片阴霾，令人失望且绝望。第三个人，他的脚下垒起了更高的书，站在第一、二个人所无法企及的高度，他冲破桎梏与阴霾，看到的是日出，是希望。
我对哥哥说：“我看过这幅图，我的理解是，无知也是幸运的，一无所知，没有烦忧。越长大，越读书，就越会发觉，有时候了解的太多，看到的东西越多，内心的困惑也就越多，无处宣泄与排解，反倒更加痛苦。反观童稚孩提，一无所知，却天真烂漫，没有愁苦，还是无知的好。如果你当真是站在顶端，智慧卓绝，看到的东西才能与众不同，可这毕竟是少数人。”之后自己还是觉得不妥，又续道：“最后一个人虽然站在世人之上，但他所看的书，也都是人类创作出来的。人的一生寿命不过百年，认知也有局限，要想看到更加广阔的东西，单从这些书上又怎么能轻易获得。换一句话说，你既获得了他们的知识，却又获得了他们眼界上的局限。”
哥哥半开玩笑的说：“精神世界的研究课题，仅次于自然的可怕，不要多了解，做‘随波逐流的人’未必不是好事。”
我起初不能理解他的说法，既然这个世界已经给了你一些启迪，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那为什么还要甘心当一个蝼蚁，为什么不去一探究竟。如果自己已经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疑问与好奇，且意识到了世界的广博与无边，那你是甘心当一个蝼蚁，还是想冲破这些规则与界定呢？
当然，我也知道，哥哥是想告诉我，越是探索、越是好奇，反倒越是陷入一个怪圈了，如同钻牛角尖一样，顺其自然未必不是好事。
从前看过一部叫“超体”的电影，讲的是女主人公误食了CPH4后，将脑力开发到百分之百的故事。虽然电影本身有些粗糙烂俗，但其中有些观点还是十分引人深思的，我记得最后女主角说了一段话：我们人类更关心的是拥有，而不是存在。人类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所以把人类存在的理论完全建立在他们的独特性上，个体是他们的度量单位，但其实不然，我们运行的所有社会体系不过是一张草图，我们只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可是一加一根本不等于二，世界本没有数字也没有字母，我们把我们的存在塞入人类的框架体系当中，使之便于理解，我们创造了一个体系，以便忘却原本难以理解的体系。”
我们所谓的科学，一方面让我们区别于其他动物以跻身于“高等”之列，但是另一方面，它也成了束缚我们看到更大世界的枷锁。
谷阿莫在解读这部电影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所你知道的一切，事实真的就是你所知道的那样吗？你有想过一真的是一，二真的是二吗？而我们也只是在用一种互相能理解的语言在进行沟通。人类的脑力现阶段运用的不足，学习知识的速度太慢，能证明的事情太少。所以人类为了让自己发现的东西可以延续下去，将这些东西变成所谓的知识与规则，然后从你一出生时就告诉你，一加一等于二，但一为什么是一，二为什么是二，你真的了解吗？而后代的人类用了前代人留下的‘你以为你了解的知识与规则’去研究更多的知识与规则，并且发现更多漏洞，所以又要研究出更多的知识与规则去解释这些漏洞，而你的下一代又再发现更多的漏洞，再用更多的知识与规则去填补这些漏洞。最后人类社会就是充满了一堆用自己的规则所建立的世界，并且自以为掌握了知识，因为人类的大脑只能理解这样的事情而已。但是在蟑螂的世界里，一也许是二的意思，二也许是一的意思，如果是这样的话，是否表示，一可能不是一。或许人类把千年来建立的知识与规则都打破之后，你会发现，所有的事情都跟你想的不一样。你现在所知道的一切，只是以人类社会规则所建构的知识体系而已。”
如今，那位马同学已经转院到了湘雅附二医院接受治疗，我预备去探望他时，却被一个学长阻止说：“别单独去，他现在谁都不认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
我十分难过，但愿马同学转了医院，情况能有所好转。可我心里毕竟知道，精神疾病与心理疾病的治疗是要花费很多时间与精力。高三时，医生曾建议我住院一年，可当时高考迫在眉睫，我是宁肯死也不愿意浪费一年青春。更有甚者，有人情况严重，需要治疗两年，乃至三年五年，这对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人来说是异常残酷的。任是谁也无法忍受自己一生之中的大好时光在抑郁与疾病之中度过。
马同学曾经时常发表过一些关于时间与空间的观点与言论，那时的他还未被诊断出患有精神疾病。当时我看了他写下的一些东西，也觉得他在关于空间维度上的某些观念相当犀利，有着严密的逻辑思维，甚至很难从他的言论上找到漏洞。可惜的是，如今再回过头去找这些东西时，却已经被他统统删除了。
如今，且希望他能早日好转，也许他原本就是正确的，但愿他能看得比我们所有人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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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18-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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