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缝里抠出的爱 ■老吴
母亲是家庭主妇,打我们记事时起,家里的“财政大权”就握在母亲手中。一家老老少少八张嘴,吃喝穿戴,上学问医,周情搭礼,全是母亲操持。物质匮乏的那些年月,缺粮大户经年难混个肚儿圆,哪有什么积蓄,但是靠着母亲的耐心聪慧,精打细算,生活虽清贫,我们兄弟姊妹却没挨饿受冻。
成家立业的儿女飞离了巢穴,有了暖暖家庭,有了忙碌工作;慢慢老去父母独居老屋,添了丝丝白发,添了缕缕牵挂。人生无奈处有时就在于,奔波琐屑的生活总是让人世间连接亲情的纽带,变得松散和惆怅。儿女们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或隔三岔五地给老人几个电话,或抽空回趟老家,尝口母亲做的农家饭菜,或接父母到身边小住数日,或节日生日捎回点票子。而我们兄弟姊妹每次捎回的一点零花钱,老俩口总是舍不得花销。
于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母亲悄悄地有了不起眼的小钱包。人造革地,黯淡陈旧,浸透汗渍,磨去了套色,蹭起了毛边,失去了光晕,常揣在母亲怀中,带着母亲温暖的体温,秘不示人。
说起母亲的小钱包,不得不提及我的外公。我的外公早年参加革命,战死疆场,家里还保存着解放初期中央政要签发的盖有中原野战军军区大红方印的原始烈士证书。母亲是唯一的烈士遗孤,如今享受政府月逾仟余的优抚津贴。加上儿女们表示的一点心意,母亲慢慢有了属于她的“小金库”。
母亲对自己总是那么悭吝。她虽只上过几天学堂门,却是个有眼光、有心思的明白人。我们一家老少逢年过节八卦陈年旧事的时候,母亲总是感慨万千。她总是处处为后人考虑,为将来着想。“有两小钱,要省着点花。花天酒地有穷日,细水长流无饥年。”这是母亲常发的感叹。
父亲是手艺人,以前难免抽点小烟喝点小酒,但都被勤劳节俭的母亲给消磨掉了。有一次我和妻子回家,看到母亲神情沮丧,两颊浮肿,不思茶饭,捂着腮帮直哼哼,知道她牙痛病又患了。问她为什么捱着不去打针,她不便说话只是痛楚地摇着头。我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在我和妻子的强烈要求下,老俩口才进城小住数日,到医院一劳永逸地解除了牙痛的折磨。
然而对待亲友邻居和村里曾经有恩于我家的鳏寡老人,母亲总是不曾忘却,心怀感激,慷慨大方。每一次从外地工作的儿女家回老家,她总是将捎回的副食水果、外地特产,散给村人,乐此不疲。更让我无地自容的是,近几年每逢我和妻子过生日,母亲总要从乡下打来问候电话,或捎来时鲜的土鸡蛋。当我们责怨母亲时,她就笑着拍了拍怀里的小钱包 :“我现在有钱。老话说得好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长不慈,幼不孝。”
母亲的话触动了我心灵深处那根最脆弱柔软的神经。我十分清楚,母亲怀揣的是老俩口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赖以安度余生的小钱啊。
一四年八月,我女儿上大学,接他们进城作客。世人常说,隔代之爱,爱之更切。得知喜讯,老俩口的欣喜劲儿,丝毫不逊于1979年我和姐姐同时考学之时。头天进城刚到家坐定,母亲就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她的小钱包,拈出一沓票子,一张张小心翼翼地数准后,塞给妻子,说孙女考学,我们没有便罢,有,也得表示表示。妻子有些手足无措,母亲说:“你们兄弟姊妹五个,里孙外孙一样待,都给壹仟圆。”
毋须再多的解释推让,毋须再美的赞辞。我了解我的母亲,任何推辞的理由都显得多余,任何感激的片语都显得苍白。
我深深地感到母爱的圣洁伟大,但这份生命无法承受的母爱,却是母亲一点一滴从老俩口牙缝里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