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
——周作人《北京的茶食》
最近疯狂地迷恋上了做木活,好像突然之间找到了书写之外的另一种独处方式。我爱栽花种草,那一直是我调节乏味生活的形式,可以让自己与外界保持距离,可以让自己慢下来。但花草,总难有一时的成就感,似乎侧重在习惯的保留和开发想象,静待美好。而自从开始做木活以来,我寻找到了一种很神奇的状态:在慢与激情之间,达到平衡。
木工这种手活,讲求雕琢的过程,每一刀下去,都是注意力向身体的牵引。虽说都是简单动作的重复,却也不令人感到疲倦。因为只要一想到一件作品即将诞生在自己手上,便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这种激动,是平静之下的狂欢。
可以静处一个下午
木工这种手作,最有价值的地方就在于它的独一无二,每一件产品就跟每一个人一样,绝对不会有完全吻合的情况。刻痕,甚至是瑕疵,反而成为它独特的标志。没有人可以复制。与之相对,现代工业的批量化生产,每天有多少件一模一样的产品问世。细思极不值。
四五天过后,做了五六件小作品,有朋友感叹我自学成才到进步神速。从突发奇想,到购买工具材料,的确是一个很迅速的过程。好像这个决定早已做好,只在等待某一天的接引。要说我为什么上手这么快?并非因为我天赋异禀,这一切还是源自我的童年生活经验。越到现在,我愈发觉得童年的经历成了我最宝贵的财富。
这一切似乎都在证明,我只能成为这样的人,出生时候学会什么,成年之后去验证。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的勺子、水瓢、桌椅板凳、量粮食的器物等,都是出自木匠师傅之手。父亲会从村里请来一位手艺人,将一根根从山上锯回来的树木变成木材,然后变成家具。全程可以没有一颗钉子,没有任何电动工具。
木匠师傅脚边剩余的木料,是我那时最好的玩具。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会记在我的心里。更令人惊讶的是,时隔一二十年过后,我依然没有忘记。如果这也算是偷师学艺的一种,我唯一忘记的应该是师傅。
如今,再拿起这些木头和工具,它不仅仅唤起了儿时的回忆,更让此时此刻的我内心多了一丝踏实。总觉得,身上又多了一项技能。无论是从最直接的身体感受,还是心理上,木活都能给我以慰藉。
我忽然意识到,很多人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学会了可供一生的本领,人生原来只是一个温习的过程。而很多人,却用错了方式,用后天的努力遮住了少年时候的天赋。所以如我这样的人,最后却开始发现起点成了我奔跑的终点——欢迎回家。
我们早该丢弃多余的东西,用简介的方式达成目的。人生很多的迷茫和痛苦,都在于我们使用了多余的东西。我们真正成熟的过程,就是发现它们,然后舍弃它们。木活是最好的证明。
骄傲的现代人发明了各种工具,然后可以在十几分钟之内迅速完成一件家具。而十几年前,木匠借助手动工具需要几天才能完成。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在于时间的长短。乍一看,似乎是现代工具为人们节省了体力节约了时间。
可细细想来,节约的时间又去了哪里?省出时间来的人们是坐在阳光下品茶聊天吗?并不是,人们在忙于其他更忙的东西。所以,看似为我们节约时间的一切工具,却更加形象地证明我们有多忙。快,成了这个时代最大的病。
时代已经起步,我们已经无法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保留一些慢的仪式,比如木活,比如种花,比如喝咖啡。这些,仅仅是因为我们大概忘了,从前慢是生活的常态。
如果大多数人都感到不舒服,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坏。极少数人过着看似闲云野鹤的日子,却是靠他们的坚持和努力得来的。而他们努力过上的,也不过是一种寻常日子。
这样的日子,如今也只能说是看似。
比如我,好像突然发现了生活的乐子。可谁又知道,这是我宅在家中多日,无聊无奈的无心之举。如果不是无聊,可能便要错失了。这样一想,我也险些忘了在我身上的本领。既然无意之间想起来了,只盼日后多留一番心意。
一盏台灯,一张桌子,一个下午,一件成品。闲时有好友,忙时也充实。哪怕偶一为之,也好啊。
感悟(二):人可以无用,但不可以无趣(二)
手作展示:送你一块木头:眉上几分愁,且去观棋酌酒
作者 / 不想开酒馆的木匠,写不出来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