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三十五岁的生日。照例,母亲又在天没亮时起来,摸索着为我点燃生日的红烛。这一支红红的蜡烛,是一直要点到日落西山方才可以吹熄了的,期间,母亲会一直照看它不让它熄灭,一支将尽时点燃另一支接上。这是一个美丽的祝愿,预示着母亲对我生命的全部希望与企盼。也许,它并不能真正为我带来什么,但是每年的这一天,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期盼这支红烛会成为我睁眼后的第一道风景。诚然,一个生命的降临与存在,即使它再卑微,在母亲的眼里,都是无比神圣而不可替代的。而母亲,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爱着孩子,尽她自己最大的努力,而我们却是浑然不觉,自始至终。
今天,我三十五周岁的生日里,为了给自己一个放松的生日,我提前请好了假,打算先睡个懒觉,然后起床再做打算。可是一阵奚奚落落的声音吵到了我,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懒懒地看一眼,床前母亲弱小的身体几乎全趴下了,在床下摸索着找什么东西,见我睁开眼睛,抬头赧然一笑说:“吵醒你了吧,看你每天忙的,睡吧睡吧。”我突然感觉弱小的母亲趴在地上的身子本身就是对我的极大讽刺,心头涌起许许多多过去了的跟生日无关的点点滴滴。一生没有职业的母亲难道不忙吗?其实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忙,忙多了。每天做着没有穷尽的家务事,养活我们姐妹五个起早贪黑任劳任怨,操心爱喝酒的父亲又在哪里喝多了酒不能安全回家……
常记得小时候,大姐的衣服穿小了二姐穿,二姐穿小三姐穿,三姐再穿小的时候通常这件衣服就已经破了,可是巧手的母亲将它缝缝改改又穿在我的身上,破掉的袖膝被母亲剪掉,用一块从集市上淘来的布头接上一截,看起来像是当时挺流行的袖套,有洞的裤膝被母亲缝上一朵漂亮的补花,磨破了的衣领更是被母亲用一个线织的毛领做了替代。一起玩耍的小朋友看着我穿的别致衣服居然要求自己的母亲照着样做一件来穿……
靠着父亲一个月仅有的三十元零八角固定工资,母亲硬是将一家七口人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在并不宽裕的条件下将我们姐妹一个个送入大学校门,而没有选择让我们早日从业来减轻家里沉重的经济负担。而今都已成家立业的我们依旧在回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为人女儿的舒适。不曾想过母亲的舒适在哪里,母亲的晚年又是否幸福。
每到节假日,平日为生活奔忙散布在城市四面八方的姐几个都不约而同归家看望父母,提回来的大包小包似乎代表了我们对老人的全部心意。母亲,就开始了她更为忙碌的一天,忙着拆包忙着洗水果忙着将各式小吃装盘上桌,等到大家都开始叙旧开始聊些家常里短的事情,母亲就悄悄进了厨房,洗米切菜炖肉摆凉盘。直到母亲熟悉的喊声响起:“吃饭了哟!”我们才一一起身,看着母亲摆满了一桌子的菜笑笑:“又让妈妈一个人忙乱了。”心下也有过些许的歉疚,可是从未有何所为。吃饭的时候母亲更是忙着为这个挟菜,给那个盛饭,忙碌的身影一直在厨房与餐厅里穿梭不停,如果偶尔有人做菜而不用她帮忙,让她好好坐着吃餐饭她也总是一会去看看有没有炒好了要端的菜,一会看看谁的水杯里没水了,哪个孩子的筷子不小心掉地了,她更是会第一时间发现并用最快的速度换了干净的来。对做惯了事的母亲来说,安安稳稳坐着吃餐饭会让她坐立不安,而我们,没有觉得这有何不妥,因为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这么多年来,习惯了母亲为我们张罗生日,习惯于母亲一个人忙里忙外,习惯于母亲给予的无求无欲的爱,更习惯了母亲悄无声息为我们安排好的这所有的一切。而我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并享受着。
今天,望着妈妈早已经佝偻的身影,突然想为妈妈做一件事,做一件微不足道但是能表示我些许心意的小事,用以感谢妈妈为我的出世所承受的生之阵痛;感谢妈妈为我的成长所背负的养之艰辛;感谢妈妈为我付出的所有担心与不安。可是物质生活的富足让我们所有的礼物在此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什么才会真正让母亲感受得到我的关爱与长大,想到这里,我决定也用同样的方式来回报妈妈一次,让她也享受一下坐享其成的舒适吧。
我急忙起床下地,拥住妈妈瘦小的双肩说:“妈妈,今天我来作菜,您只负责燃旺蜡烛好吗?”正在剪去烛头的母亲听了,没有丝毫的喜悦与其它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还是我来吧,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歇着去吧。”站在母亲身后,我一时无语。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不会说那些感人的话语,不会打那些场面上的腔调,可是平凡的母亲用她普通的言语和行动给予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无私的爱。我真恨我自己,想到有一次妈妈打电话到单位让我中午回家吃饺子,我在电话上就欢呼起来:“妈妈太好了,我早就想吃你做的饺子了。”
妈妈嗔怪的口吻中满是心痛:“想吃你说话嘛,我给你做就是了呀。”
“可是妈妈,我都三十几岁了,还要在你面前得劲到什么时候呀。”
妈妈在电话里开心地笑着说:“你就是八十岁了,在妈妈面前不就是妈的女儿吗?”
是啊,在妈妈面前,我们永远是为人子女者,在女儿面前,母亲永远都只是情感的负债者。
泪水,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嘴里,流成苦涩。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为母亲做一餐饭呀。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先把苹果洗净装盘,香蕉一根根分离装盘,葡萄一颗颗洗过用盐水渍上十分钟,然后装盘,这些工作看起来没有什么难度,可是一样样认真做下来用掉我三十六分钟时间,端上桌我没时间跟母亲说话再去把鸡和葱姜调料放入砂锅慢火炖上。再把牛肉切成约1.5厘米长度的三角块,加上葱姜和整粒的花椒大料还有足够份量的盐,通通倒入加了冷水的高压锅中,打开煤气等水烧开添些酱油再加上压。这期间,放心不下的妈妈始终都不离左右地在旁指点着我,事实上,已经三十多岁的我自己起火做饭多年,怎么着也能做出可吃的饭菜来吧。操心一辈子的母亲已经没有了享受生活舒适与淡定的能力。看着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花白了的头发,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急忙转过头去看炖在砂锅里的鸡汤好了没有。
在这个母亲承受苦难的特殊日子里,母亲年复一年地为我们庆祝着我们的出生给她带来的苦楚与磨难,而我们所能看到的,永远只是母亲脸上一成不变的满足的笑容。再次拥住母亲瘦小的双肩,今天,让所有的感激与愧疚之情只化做轻轻而庄重的一句:“妈妈,您上座!”
从此后,在每一个母亲及我的生日里也为她为自己燃一支两头不见太阳的红烛。母亲的祝愿伴我一路走到今天,让我的祝愿陪她度过安康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