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秒钟,他看着镁光灯聚焦下的她,眼神复杂,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头。
舞台上的女歌手穿着蓝紫色底小白圆圈的连衣裙,头上绑着红紫色的束带,面色凝重的唱着一首分手情歌,是梁静茹的《分手快乐》:情人节就要来了,剩自己一个
其实爱对了人情人节每天都过…
台下的他坐在贵宾席红色的绵软的扶手椅里,静静的闭了眼,倚在靠背上,细细聆听……
耳里的音乐婉转温柔,在他听起来,却更像是一句句嘲笑,一声声控诉,他想起那个他曾经鼓起勇气牵起她的手走在长长的林荫道下的那个女孩儿,她时常像此刻面前的女歌手一样,尽管唱的是首情歌,却不知为何面色凝重,神情纠结……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自己借口逃家的那天晚上,那是在一个有现在一样耀眼灯光的酒吧里。她当时穿着一身淡黄色花瓣状波纹的连衣裙,远远看上去,像只活泼的美人鱼,脚下踏着同色系的尖嘴高跟鞋,清澈的眼睛灵气逼人,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出长长的弧度,显出两边两个可爱的酒窝……
她坐在真皮沙发的正中间,手里拿着一瓶鸡尾酒,烫着大波浪卷的头发,围绕着她的是男女各色朋友众多,她在人群中笑容开朗,很流畅自如的回答他们的各种问题,讲话很大声。
那一秒钟,他一个人躲在KTv包房幽蓝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用羡慕的眼光一直盯着被众人环绕的那个人看,那一瞬间,好似自己所有的向往都如此真实的具像化了,她面对人群从不怯场,明媚的眼神亮如星子,热情大方,神采奕奕,对这个世界时刻抱有无限的希望。
可她嘴里,对一开始的他,几乎是毫无印象的。
那天他借口给叔叔家的小儿子买玩具而在酒吧唱夜场忘记了时间,在她陪着一大堆人侃侃而谈推杯换盏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房间的一角有一个穿着海蓝色衣服,旅游鞋上的条纹颜色多到像一道彩虹,他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她,当她与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不小心短暂的相遇,他便立即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故意别开眼睛,低头摆弄他好不容易凑够钱不久前新买的吉他……
从小就不太会与人相处的他被她看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各种不自在,当一个厚重的男音开了包厢的门开始催促他即将上台进场的时候,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以闪电一样的速度拎起吉他,消失在她面前。
速度快到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接着是吉他,架子鼓,还有他完全不费力气的高声嘶吼……
即使爱情是一场无厘头的游戏,
我也甘心情愿奉陪到底……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共同的朋友的那辆灰白色的面包车的后排座位上,在等待朋友去便利店买烟的间隙,她就着头顶黄色的车灯光醒过来,尴尬的发现自己斜靠在他肩膀上。
她意怔了片刻,揉了揉眼睛,努力把眼睛睁大,看见头顶昏黄的灯光和车窗外墨色的天。
她看着面前男人的样子,浓密的眉,下垂的根根分明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唇有淡淡的红色,她承认,他是她见过的男孩子里,皮相最好看的。
她好奇的眼睛离他太近了,他突然醒来时,甚至可以感觉到她鼻子呼出的温热气息。他的神情有片刻的慌乱,她也立马把头偏到另外一侧。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他问道。
她转头面对着他,有些莫名其妙,正在思考怎么回答的时候,他又青蛙一样趁她不注意开了车门跳出去了。
留下她一个人一脸懵逼的对着空空的车座位发呆。
她本来以为,他会一直这样躲自己下去,虽然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可以让他不要逃走,真诚的面对自己?
也许年少的愛情就是如此,我们总把那些我们无法触及的渴求,错误的理解为所谓的愛情。
也许就是永远不可能聊完的天,永远都不可能长久见到的人,使她对他保持了神密感和好奇心。
从那以后很久她都没再见过他。可她一直都记得他宽厚肩膀的短暂暖意,那是她那些鲜少对人提及的伤痛岁月里,无法触及的温柔。可让她难过的是,这个人从此就像水蒸气一样,从她的生活里,慢慢的升腾,无声无息的消失掉。
就像她最喜欢的那只小兔子,还没开始养,第二天一早就两腿一蹬,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见到他,是在一个下着淅沥小雨的路边的茶餐厅。
那天的她,要出门打工忘了带雨伞,头上裹了一条黄底白圆圈的头巾,下半身长裙上有一个纯白的布口袋。
她用两手徒劳的搭在自己的脑袋上意图挡雨,急步奔跑到路边巨大的白色雨伞下面。
她拿出纸巾擦了几下铁制的桌子和用铁链栓着做固定的椅子,将就着坐下,又从下方的口袋里摸出纸笔想详细的列举自己的工作计划。
突然一件黑西装披在了自己的肩上。
"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只爱美了"
她记得第一次拥抱他的时候,他一只打着伞的手冷不防的抖动了一下,手里的雨伞差一点掉下去,她想,他也许和她一样太兴奋了,他躲在他的臂弯里,轻轻的扬起嘴角。
那天睌上,她像一个渣女一样轻车熟路的教他男女之事,他的嘴唇触碰她的,那一夜,她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她感觉到了他嘴唇的轻微颤抖,她觉得她懂他,懂他眼里笨拙的温柔。
也许是时间过的太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婚后的他总是成宿成宿的不回家,可她记得,自己结婚那一天,她忍住眼里的泪,双膝跪地给自己戴着黑框眼镜的婆婆敬茶,那个茶很烫,她端了很久……
她记得那个穿着青白旗袍的中年妇女,头上扎着中国传统女人的高高发髻,一双深邃的,难以捉摸的眼睛透过镜片反复的审视她,那眼神严肃中带着迟疑,像在反复确认些什么。
而她的儿子,那个一米七五的大高个子,就穿着黑色西服系个灰色的领带,低着头垂着手静静的陪着自己,跪在自己身边。
于是她像是实在犟不过,才终于慢悠悠的把双手靠近茶杯,接了儿媳妇的茶。
见到婆婆如此,她还以为数年的阴雨终于迎来晴天,她的眼底闪过片刻欢欣,还来不及转头和身边的丈夫分享,头顶的一股暖流彻底打碎了她的妄想。
青绿色的茶叶水烧的滚烫,濡湿了她头顶细密的流海,残留在嘴角的茶叶片嚼碎后有淡淡的苦涩,却无法掩盖她此刻心里深不见底的绝望,她闭上眼睛,像是封存了自己所有的感官,静静的吞掉那一滴咸咸的泪……
她听到一个低沉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喝道:"进来!”
睁开眼睛,她感觉到身边的人用手肘捅了捅自己,然后快速的跑开了……
一时间,她看着前面手挽着手并肩而行的婆婆和老公,一时茫然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只能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
这一切她都忍了,没有人能够想象一个女人为了爱情究竟可以卑微到什么地步。
直到那一天。
她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裙子,腰下系着黑底白格的围裙,站在纯白色的长方形桌子边,面对一男一女两位顾客帮他们点菜,突然一个灰色的三层清洁车撞了她一下,她一回身,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色长款上衣,留着齐流海,海藻般长发,蹬着黑色恨天高高跟鞋的女孩儿,她的皮肤很黑,所以一笑显得两排牙齿格外白,而在她对面坐着的,那个穿着黑色皮衣,喜欢把不锈钢戒指戴在左手大拇指上的,就是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面的老公。
她转身朝着门的方向深深的呼吸了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然后快步推开门走了出去,拿起手机拔了他的电话:"老公,你在哪儿啊?"她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一如往常。
"在工作啊"他的声音很平和,还能听出些许笑意。
"工作不是应该去工作室吗?什么时候改在餐厅工作啦?”她的语气带着不甘和执问。
他像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了看窗外,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时,他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畏惧。"
窗外的她一声不响的盯着他看,一言不发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他重新举起电话:"你别闹,她是我的学生。”
“……”
“说好的,家里的事情你来管,其他的,我们互不干涉。”
“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再干涉你了,回家拿户口本,我们离婚……"她的声音一反常态的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人能把谁的幸福没收,你发誓你会活得有笑容……
一曲已终,他却仍然浸在长长的回忆里,想着那个会因为他一个暖心的动作哭泣一整睌的小女孩儿,想着那个会对他撒娇耍赖要抱抱的小女孩,想着那个为了他处处忍让的小女孩儿……
他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裤子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于是一把抹掉脸上肆意流淌的泪,电话里妻子刚刚睡醒,慢悠悠的催促他错过了给孩子喂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