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
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1.千里江山图
在樊小高的画室里,满地都是废纸团,那些都是他丢弃的作品,有的只是画了几笔就被揉成一团。桌上,果盘大小的玻璃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未燃尽的烟头还在那里冒着烟,书桌上,那些画稿被乱七八糟地与他那些绘画工具杂乱地摆放在一起。
烟味混杂着没有洗过的衣服的汗臭味,那屋里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那电脑用ppt幻灯的方式里一遍一遍播放着历代大师们的水墨画作品。
没有灵感,看得学得绘画知识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水墨丹青的绘画大师是美术院校能教得出来的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在32寸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正在播放着一则视频新闻。
“故宫博物院馆藏国宝级文物,宋代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将面对公众公开展出,这是自解放以来,这幅旷世名著的第三次对外展出。”
很多年后,在经历了人生的种种变故之后,樊小高望着洱海那平静的湖面,会想起故宫博物院里那个让他终身难忘的上午,当旷世名作《千里江山图》被缓缓展开时的情景和他当时那无比激动的心情。
那是一个平常的上午,故宫博物院迎来了特殊的日子,这一天,外面挤满了人,门一开,人们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冲进主展厅,他们要选择最佳的位置,以便一睹一幅宋代山水画的真容,在簇拥的人群中,在无数的闪光灯和记者的包围下,宋代画家王希孟的旷世名作《千里江山图》在钢化玻璃橱窗内,在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的操作下,被缓缓展开。
当整幅横轴画作完全展开时,展馆内,赞叹声、鼓掌声、闪光灯的咔嚓声响成一片。那气势磅礴、绚丽无比的画作震撼了全场,画家用石青和石绿两种颜色突出了山石的雄浑壮阔,画面透着宋代青绿山水画独有的绚丽多姿,似乎每一个局部都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作品来欣赏品味。作为中央美院的研究生,专攻中国水墨画专业,对这样一幅旷世名画已经多次临摹,樊小高再熟悉不过。但是,当真迹摆在眼前时,他还是难掩内心的激动,同时还夹杂着一种妒忌。
那个王希孟18岁就能做到了,我为什么做不到?这是一个普通美术生对另一个比他更有天赋的伟大天才的嫉妒吧,尽管隔着九百多年的时光,这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著名画家陈丹青先生曾说过,如果美术院校的学生,读到研究生毕业了,还无法形成有自己风格的作品,那他这辈子也就没啥指望了。此时的樊小高已经快要研究生毕业了,虽然掌握了非常丰富的美术知识和绘画技法,但仍然没有形成自己的任何独特的风格,连美术研究的毕业论文该怎么写,心中还是一片茫然。
那幅画还是摆在那里,供众人顶礼膜拜,也衬托着自己的渺小和平庸。
如果能够获得这样的天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天妒英才,但是如果能在人类那短暂的生命中,迸发出瞬间的光芒,留下一部有价值的作品,死而无憾!
那是樊小高当时的想法,就在那现场,他立下了誓言。
“我将用自己的方式创作伟大的作品,不负平生所学。”
2.梦中的知音
“你一直在寻找绘画的灵感,对吗?“
在樊小高的梦中,一个身穿古装,面容清秀的少年郎这样问他。
“是的,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来,拿上这支笔,他会给你带来灵感。”
“您是?”
“你白天不是还在看我的画吗?我就是千里江山图的作者,我将自己的精魂融于那画中,我已经守候那幅画九百多年了,是你的誓言,让我从的画卷中出来。”
“你就是王希孟!”这怎么可能,九百多年前的天才画家?他接过画笔,仔细端详。
这是一支很普通的狼毫笔。
“你要记住,今后你只要你相信你有神笔相助,那么我的天赋也就是你的。”言罢,白衣少年突然消失不见。
“不,你先别走,为什么要帮我?”
樊小高突然从梦中惊醒,
也许是最近查询有关王希孟的作品和资料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就这样趴在自己的画桌上睡着了,但这场梦如此的真实,醒来时手中的狼毫还蘸满着墨汁。
他满心疑惑的在北京街头到处闲逛,那个莫名其妙的而又无比真实的怪梦还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他看过所有关于王希孟的生平介绍,对于些位少年天才的作品和他的绘画技法是十分熟悉的。
这个时候,他走进了那个自己常去的国家森林公园。此时的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看世界的眼光发生改变了,这个世界在他眼前就像一个展开的画卷,是全息的无与伦比的美妙存在。
原来宋朝的王希孟是这样看世界的!这,就是他对外界的感悟和艺术的天赋。
此时的他仿佛又回到了18岁,一个18岁的少年,耳聪目明,心灵体健,他用一对充满好奇和探索的眼睛打量着外面的一切,他眼中的世界,所有景色都是那么的立体和写实,那么的细致入微。既有气势磅礴,又有千娇百媚;既有山川河流,又有小桥流水;既有那雾霭笼罩的森林湖泊,又有宛如仙境般的亭台楼阁。
此刻,樊小高将感知到的一切,都熔铸到自己的画笔之上,通过细致入微的刻画,毫无保留的向人们呈现。
这一篇名为《唐宋青绿山水画查考》的硕士毕业论文和根据唐宋青绿山水画技法创作的绘画作品让樊小高的研究生导师赞叹不已,很多人说能够画到这个水准,他简直就是王希孟附体了。
这举办了几次个人画展,并且得到了几位美术界大家的积极肯定之后,樊小高的个人事业似乎登上了一个高峰,是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艺术院校毕业生,很快成为了国内知名的青年山水画家,一个公认的艺术家。
人类,在快速的成功面前,是很容易迷失自我的。当小高有些得意的向自己的心理咨询师唐艳讲述这一切时,得到了更加科学准确的的分析。
“你并没有被什么王希孟的灵魂附体,那些只是你内心的妄想而已,而正是这种信念激发了你自己的创造力,那是你自己的天赋,不是别人的。”
唐艳曾经是留美的心理学博士,现在的心理咨询师, 在旁人眼里,她是一个冷艳的女人,思维具有很强的逻辑性,对于他人的心理分析冷静而客观,仿佛任何发生过的奇特的事情,哪怕是你家马桶不通,都可以用心理学的原理来解释。
“我想她说的是对的,梦中的情景确实似幻似真,不过我宁可相信那把神笔使我靠多年的技能累积和刻苦练习获得的。”但是,他对这样的女人还是敬而远之的。
3.艺术品收藏圈的规则
中国的艺术品收藏圈,是一个充满了名利地位和各种诱惑的地方,与其说是文化圈,倒不如说像一个名利场。
特别是书画的收藏界,更是鱼龙混杂。那些高仿的所谓名家画作,在市场上大行其道,其占有的流通比例竟然高达90%以上。价值几千元的画作,跟价值十万以上的画作可以放在一起拍卖和销售,价格可以标得相差无几。除非你有一双鉴定家的眼睛,否则作为普通人根本无从辨别。
那些贴着名家大师标签的画家们,自然有自己的生财之道。某大师每天竟然有十副以上的画作流入市场,而且通通署上他自己的大名,那流水线作业般的作品,仿佛使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绘画作坊;另外一个工笔画大师的一幅花鸟画作品更加厉害,有人三个月前入手600万,三个月后就要以800万拍卖掉,那件艺术品的交易不像是为了收藏,更加像是被用来炒作的期货。
刚刚成名的青年画家樊小高,也很不幸地被卷入到这个充满了利益纠葛和铜臭味而且光怪陆离的市场中。
在经纪人公司和艺术品拍卖行的安排下,2018年的佳士得秋拍会上,“新锐青年国画家”樊小高的成名作品《新千里江山图》上拍了。
大屏幕上展示了他的作品,画外音对这个作品做了简单的介绍。
“这是一副35平尺的横幅绢本画,以水墨丹青作为画作主体,以中国画青绿颜料渲染山石和草木。除了传统的技法以外,更是增加了现代的元素。如雄伟壮观的桥梁,奔驰的高铁列车,现代化的工业基地以及城镇的高楼林立,都在画中有所体现。是古代山水画艺术我们时代精神的结合,堪称经典之作!”
拍卖开始了,拍卖场内人潮涌动,收藏者们踊跃举牌。
此时的樊小高就坐在现场,望着屏幕上不断向上跳动的数字,他不但没有感到很激动,反而开始越来越局促不安,仿佛在目睹眼前发生的一部真实的魔幻剧。
10万,30万,50万,100万,200万!
当最后的数字定格在308万元人民币时,全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308万元一次,308万元两次。成交!”
拍卖锤重重地砸下,又一个天价的现代艺术品诞生了。
他叫来经纪人钱来顺,用一种担忧的口吻问道。
“小钱,这起拍价才6万元,居然飙到这么高,这样合适吗?”
“没啥不合适的,您瞧人家冷军,那样一幅写实画我们拍一千多万妥妥的,我看您这幅的尺码和内容可要大气多了。”
“拍卖行要抽成15%呢,作品一旦进入拍卖市场,就有它自己的价位了,咱们控制不了的。再说了,您瞧这一大帮子人,都指着拍卖您的作品吃饭呢不是?”他指了指会场内外的工作人员,还是一贯的油嘴滑舌。
他此时还不知道,三个月后的另一场拍卖会上,几乎还没有被藏家捂热的这幅作品,拍卖价又创新高!
此时,樊小高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面对现实的经济利益和这几乎在疯狂炒作的市场,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4.灵感的消失
“某地产公司主管,涉嫌用艺术品向高官进行利益输送,该官员已被双规并接受组织审查。”
这一则新闻里的高官收取的那些艺术品中,就有樊小高的那幅《新千里江山图》,他正打算以更高价位出手,而且百分之百会有人为此买单。案件涉及的那个土地项目,利用了国家发展文化产业的一些政策,以很低廉的价格批给了某私人地产公司,而这个地产公司,打着发展文化产业的旗号,在一个周边化工厂林立的地方,建立了一个所谓艺术家村,用几个雕像和小型艺术展览馆稍加包装后,就盖起了商业写字楼和居民小区等高层建筑,企图牟取暴利。
原来这就是天价画作背后的真相!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无数的吐槽、质疑、甚至谩骂声铺天盖地而来,仿佛作为艺术家的樊小高,也参与了一桩桩肮脏的交易。他那些画作的实际价值,自然也遭到了质疑。
“樊小高的那些钱是被炒出来的。”
“当艺术与金钱结合,与利益输送结合。艺术也就失去了它本来的味道。”
网上各种各样的言论铺天盖地而来,樊小高无力辩驳,也无从辩驳。他不得不承认,他看到的现实世界比任何一部魔幻剧都要来得更加离奇和不可思议,逃避这个世界唯一的方法,只能是躲进自己的画室,然后没日没夜的进行绘画创作。
就在那天晚上,在他的梦中,那位天才少年又出现了。
“我来取走我送给你的礼物,看来你真的不需要它了。”说罢,那原本赠出的画笔已经在手中。
“不,不,请不要拿走,那是我唯一的财富,是我的天赋!“樊小高紧张得大叫。
“你以为我那幅《千里江山图》是单靠天赋就可以完成的吗?”王希孟把手一挥,“你好好看看吧,别那么天真了!”
穿越层层的历史迷雾,樊小高来到了九百多年前的北宋东京汴梁,这是王希孟当年居住的府邸,里面隐约有咳嗽声传出。
“儿啊,你这样没日没夜地作画,身体吃得消吗?为父我很是担心啊!”
“爹,我不妨事的。”王希孟又轻咳了一声。
“这幅千里江山图,必须按时完稿,明日就可呈给皇上,庆祝皇上的新宫殿落成之喜,彰显我的大宋灿然文治,皇上胸怀天下之德。当今皇上虽然也是我的老师,但毕竟君命难违啊,此画已耗时半年,今晚必须完成,一日都不可再耽误!”
“唉,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毅力!早知如此,不送你来学画也罢。”老父垂泪道。
“儿不怕,这一生,我画这一幅足矣!”
第二日,在皇宫大殿之上。
“皇上,画院画师王希孟作《千里江山图》,已呈于殿下。”
“好!赶紧展开,朕要亲自观赏!”
作为宋代书画大家的宋徽宗,在看完这幅千里江山图后,赞不绝口。
“王希孟真不愧是皇上的高足,皇上稍加点拨,就有这等造诣!臣愿意为此画题跋。”蔡京谄媚道。
“好,此画就赏赐给蔡爱卿了,传朕旨意,王希孟献画有功,重重有赏!”
“谢皇上隆恩!我大宋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可惜,皇帝的封赏,挽救不了那少年天才的生命;表面的灿然文治,改变不了宋朝的国运。
三年后,天才少年画家王希孟病故。
13年后,金兵入侵,靖康之难,徽钦二帝被掳,北宋灭亡。
那神笔之上,除了激扬的青春和非凡的天赋,也饱含着画家的心血和亲人的斑斑泪痕;那一幅画里,除了有峰峦叠嶂的雄奇之美,也见证了一个王朝的兴衰。
从这梦中醒来时,樊小高已是泪湿枕巾。
此后的樊小高,再也也没有办法画出更优秀更富创意的作品了,他本来源源不断的灵感,梦醒之后,仿佛全部消失了。
“灵感来源于我的天赋,但是我的天赋到哪里去了,就这样消失了吗?什么是自然之美,我竟然完全感觉不到了。也许我现在的名誉与财富,都是来自于这个魔幻般扭曲变态的世界对我的炒作,而不是来自于我的艺术天赋。也许我就只是一个被操纵的,用于利益输送的工具而已。” 他不断地这样问自己,内心的苦闷与日俱增。
他经常出入于高档酒吧夜总会等场所,他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用声色犬马填补内心的空虚。终于有一天,一个混娱乐圈的损友递给他一根特制的烟卷,在吸了一口后,他向黑暗的深渊又迈进了一步。
那是大麻烟,一种可让人产生幻觉的毒品。
还好,这一切被朝阳区群众的及时举报给制止了,而作为一个名人,樊小高面临着身败名裂的处境。
“经过网友的确认,昨日朝阳区群众举报的涉嫌在歌舞厅吸食大麻的人员中,有著名画家樊小高以及某著名影视剧演员等数人,他们现已被公安机关拘留审查。” 当地的电视台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已经将整个案情公之于众。这个新闻是轰动性的,对于樊小高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
5.自我救赎
从看守所被放出来以后,樊小高一直一言不发,是他的经纪人开车把他接回家的,然后坚持让他去做一次心理咨询。
“你现在有抑郁症,这是病,需要一段时间来治疗。谈谈你现在的感受吧,未来打算怎么办?“
望着他呆滞的目光,心理咨询师唐艳用关心的口吻这样问他,话语中有一丝惋惜。
一声叹息,他终于开口了。
“一幅画都画不出来了,我想出去散散心,哪怕是最后去寻找一下灵感。”
“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云南大理,去洱海。”
“那明天就去吧,亲近大自然,对你的病有好处。”
作为医生,她想要帮助眼前这个人。
“注意定期服药。”唐艳开出了一个处方。
三天后,樊小高独自泛舟于云南大理洱海之上,美丽的洱海,像是镶嵌在大地之上的一块蓝宝石,平静的湖面微波荡漾,那露出水面上的树木和礁石时隐时现,表达着大自然对美丽的诠释。
而此时的樊小高,却对这外界的美好毫无感觉,他十分困惑的问自己。
“这就是自然之美吧,我现在怎么丝毫也感受不到了?”
“当然美,你要用心去感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这时,他赫然发现湖面之上,仿佛有另外一张熟悉的、年轻的脸在向他点头微笑,是他吗?这时,樊小高想起了多年之前,王希孟的那幅旷世名作《千里江山图》,在故宫博物院缓缓展开时的场景。
他这才发现,一个人被物欲蒙蔽时,连对美的最基本感知能力,也都会消失。他张开自己的双臂,向那湖水中纵身一跃,希望将自己融入到自然之美中。
在那深深的湖水中,他不断的下沉、下沉,他的一生所经历的一切,如一幅幅滚动播出的画面,在眼前不断的浮现。一群多彩的鱼儿在他眼前游过,像是水底舞动的精灵。
哦,快要死了吗?自然的美,终于又感觉到了,那并非言语可以形容,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定有另一幅正在展开的画卷,无比绚丽而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