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上周末开始,随着阴历七月十五的临近,在这座城市居民聚居的小区附近,人们提着装满香烛纸钱的袋子,走出家门,站立在稍显空旷的街角,在夜风中点燃这些祭奠物,寄托对故亡人的幽思。
市容管理者早已备好一米见方的大铁桶,贴心地配齐了用来拨火的细长铁棍,呼吁居民们集中定点祭扫,减轻空气污染。执法车在一旁循环播放文明祭奠的宣传广播,车顶灯光闪烁。
这一切看起来,仿佛某种盛大晚会的现场。
人们虔诚地向铁桶中投入香火和纸钱,火苗迅速燃起,火光熊熊灼人,在冰凉秋风中,烟雾和纸灰腾空而起,盘旋直上,像是某种联络故人的暗号。默契地邀请他们前来,大家片刻相聚,虽互不得见,却各自心安。
所有的问候和思念通过火光彼此传递,人们相信在那一刻,他们眼前重现了昔日的身影,感受到了遥远的熟悉气息。
02
在现实世界的人们眼里,只要有心,每天都是节日。对逝去的人而言,似乎一年只有除夕、清明、中元和寒衣四个节日。当然,说是节日并不十分准确。毕竟,对逝者来说,节日的定义权未曾在他们手中。
因此,这更像是我们主动发起的周期性会面邀请,试图通过这种庄重的仪式,保持彼此间的某种联系,也在有生之年,保有自我记忆和情感的完整。
在有些人看来,这纯属封建迷信,或者自我安慰。
世间万物皆由物质构成,当生命终结,物质湮灭,分解成微小的原子,飘荡散落在宇宙间。从更大的时空维度来看,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只不过是广袤宇宙中微乎其微的一个孤点,我们的生命也只不过是亿万时间长河中的一瞬,何其短暂,何其渺小。
我们的一切举动都严格服从于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出生或者死亡对这个世界的运转没有任何影响和变化,世界就是一架巨大的机器,咬合严密,运行冰冷。
03
但是我相信,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即使肉身失灭,我们仍然需要一个空间来安放意识,安放爱,安放思念,安放人类繁衍生息的精神力量。现代科学告诉我们,作为人类,我们眼睛所见的波长,只是宽阔频谱中很窄的一段。我们所能听到的声音,也只是少得可怜的波段。
那么,由此更进一步,会不会存在着另一个空间,与这个世界重合渗透,近不可分,只是因为我们的身体机能限制,明明近在眼前却视而不见,明明响彻耳边却无声无息。
生命或许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就此终结,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换了一个空间,继续表达自身,在我们需要时重新显现。
就像此时此刻,看见家中某件发黄发黑的老旧物件,听到影视剧中的角色某句平常无味的对话,脑海中当年与故人膝下承欢,或耳鬓厮磨的场景蓦然浮现眼前,时空之门就此轰然打开。
两个世界重新连接在一起,时间停滞甚至回溯,他们的笑容依旧温暖,发梢依旧乌黑,夏日的风刮过,杨树的叶子绿得透亮。
04
一株玫瑰在被人看到之前,并不存在。此后,就再也不会消亡。
对世事的理解能力总是和人生阅历相关。小朋友或许并不能理解这一切,真实的死亡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实在过于遥远的事情。在他们的黄金年代,他们想爱,想吃,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直到长成手握保温杯的中年人,见识过美好事物残酷的消失,经历过借着笑声拭去眼角泪痕的时刻,才会察觉到,另一个空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当他们在这样的夜晚点燃一堆纸钱时,又一次感受到生命与生命的联系和缠绕。
只有那个空间一直存在,我们才有了更多生活下去的勇气,才有了对自我更温暖的纾解和宽慰,我们的生命才得以完满有意义。
年轻时我在工地搬砖,遇见过一群福建人,在他们的宿舍角落,堆放着整包整包的纸钱。可以想见,几千公里的长途转机,出入海关,带着这些物品有多么不便。当时的我,困惑不解,张嘴询问,他们只是笑笑,也不解释。
我想,现在我理解了他们。
题图作者:Alexas Fot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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