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我很怕寒冷。
小时候生活在大山上,风无遮无拦的刮着,冰雪肆无忌惮的下着,土屋可以抵御夏天的暑热,却无法反抗寒气的侵袭,又是缺吃少穿的贫穷日子,寒冷的感觉更成几何倍数增加。
身体裸露在外的地方:脸和手,一个季都是紫胀红肿的;血液流通缓慢的脚后跟,脚趾头,像被酵母催熟的面包,迅速膨胀,破皮。
晚上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冻僵的身体组织才开始活起来,热量窜到冻疮淤堵的地方,形成强有力的冲击。两种力量相搏,冻疮部位变得奇痒难忍。
于是抓耳挠腮,手脚互动互蹭,心里毛躁又焦灼,神色难安。和解后,再来看战场,抓痕凌乱,皮开肉绽,殷红的血和淡黄的渗透液横流。
母亲要凿开冰层,取水,浆洗。凛冽的风搅乱头发,刺骨的水把双手冻得像熟透的红萝卜。还要到地里去,抖落青菜萝卜秧子上的积雪,收割回家,做人和畜过冬的粮食。
父亲总是穿着单薄的衣裳,一双农用胶鞋,铁骨铮铮的强打精神,去田地里管理庄稼,回来时,头发眉毛一层霜花。
那个时候,天地变得肃静,万物变得安分。
白天变得短暂,黑夜变得更长。
天地四季的自然法则以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形态呈现,再循环。就像人有初生、成长、壮年、迟暮的过程。
冬天是一年的末尾,有休养生息之意。残酷的自然环境,让人学会隐忍和潜伏。
那时我在成长期,父母正是壮年。漫天的风雪中,我们的心里却住着希望。在冰天雪地里,我们靠心里的那团火而活下来。
岁月荏苒,光阴如梭。一转眼,我正当壮年,而父亲离世,母亲垂暮。我的孩子们出生,成长,依然要经历冬天刺骨的寒冷,完成一代一代的传承。而希望任旧是等待燎原的星星之火。
我还是害怕寒冷。冷风凉嗖嗖的从每一个细小的缝隙里灌进身体,试图将身上的热量吞噬。
人们只能裹上层层叠叠的盔甲,自我防御。草木则放弃叶片来保留实力,动物以减少活动量甚至冬眠来保存能量。
一切都仿佛被动了,无法抵抗和反击。只有黄色的腊梅花发出淡雅飘逸的香味,墙角的红梅傲雪而立,吐露了春的信息。
怕什么?春天已经在远处招手。寒冷过后,就是春光明媚的大地。草长莺飞,绿柳垂堤,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其实寒冷等外界的枷锁是人蝶变的催化剂。你看到过潜伏一冬的种子发芽吗,那种挣开包锁自己的硬壳,顶出板结的土壤的苦难,对一个柔弱的芽来说,可以说是顶天立地的壮举,也是新生的必经之路。
人生中最重要的变化,一定伴随着焦灼和忧虑,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蚀骨销魂的寒冷和疼痛,变化就不够清醒和完整。
想到这里,我也就明白了大自然的良苦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