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战士
文/@姜来姜姜姜姜
(一)
可乐算得上是我来多伦多以后的第一个朋友。可乐是个东北姑娘,吉林的,不到一米六的个子,八十几斤,小巧玲珑。但人不可貌相,可乐可以一个喝十个,一个人扛两袋大米,一口气上楼不哆嗦。
认识可乐那天是我搬家后不久,去商店买东西,和服务员讲不懂英文。可乐路过,好心帮我翻译。我出了商店,没走几步开始下雨,我一边跑一边骂街,没跑多久,迷路了。
转了两圈,又遇见了可乐。她开着辆白色现代,摇下车窗说:“迷路了?”
我点头。
她把车门打开:“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可乐问我是不是刚来。我说是啊。她说她来这四五年了,刚来的时候也像我一样,英文讲不通,去哪里都迷路。
我说:“那现在呢?”
可乐开着车:“现在啊,现在是老司机了。”
我哈哈哈哈的笑。
可乐比我大两岁,过来这边大学还没念完就退学了,留下打工。她还有个男朋友,在一起快两年了,在念书,年纪比我还小两岁。
其实可乐过得挺辛苦,每个月打工赚的钱不光要自己花,还要养男友。两个人要吃饭,要租房,要生活,开销一点都不小。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要可乐操心,要做饭,要洗衣服,时不时还要当个水电工。我一点都不知道他男朋友的作用是什么,简直像是带孩子,巨婴。
可乐给我送回了家,我跟她加了微信。那之后我跟她没再见过,偶尔说几句话。她说:“你是作家啊?真厉害真厉害。”
我说:“以前我跟人家讲我是作家,觉得自己超级厉害,现在要是有人说我是作家,我就觉得这是在骂我,作家混成这样,那也太惨了吧。我就是个写故事的,随便写,随便看。”
可乐说:“无所谓无所谓,我觉得你写的故事好,那就行。”
“惭愧了惭愧了。”
(二)
上周末晚上十点多就睡了,没多久我起床去厕所,看见手机23条微信,7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可乐。我急忙打过去。可乐那边声音又吵又杂,她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让我赶紧去。
我说:“大姐,这么晚我又没有车,出门就走丢啦。”
可乐又说:“你今天不来我就死了,是真的死了,不是比喻,你来不来?”
“妈的,你等我吧。”
我拿手机叫了辆优步,好半天车子才来。我把酒吧地址给司机,我看了眼导肮,27公里。我操,也太远了。
我到酒吧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酒吧很小,是一间house改的,大概只有不到十张桌,但很有格调。可乐坐在酒吧靠边的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我过去:“怎么就死了?大晚上给我忽悠过来,我看你也没事啊。”
“你会不会开车?”
“会...会一点...国内有驾照。”
“那行,一会儿我要是挂了,你带我去你家。”
“这是啥意思...不好吧...”
“你想啥呢?”
“你这么晚叫我出来,还告诉我你喝多了就把你带回家,谁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可是禁欲很久了。”
可乐连翻白眼:“去你的。”
(三)
可乐男朋友劈腿了,被可乐朋友在商场里撞见,渣男搂着小姑娘往影院里走。可乐赶过去,抓个正着。渣男没等解释,可乐一个回旋踢,渣男飞了。是真的飞了。
小姑娘在一旁吓傻了。可乐走过去问:“小妹妹,知道他有女朋友吗?”
小姑娘不说话。
可乐说:“那就是知道喽?”
小姑娘还不说话。她以为可乐又要回旋踢,两个胳膊抱得紧紧的。
可乐理都不理他,径直走过去跟渣男说:“今天晚上去酒吧,带着你的小婊子,老娘跟你算明白。”
我听完惊呆了,连忙拍手:“屌屌屌,太厉害了,武林高手,灭绝师太,老衲佩服。”我又一想:“哎不对啊,你俩分手,你约他来酒吧干什么?”
可乐一皱眉毛:“拼,命。”
我操,老子可才来多伦多啊,我可不想进监狱啊。我要回家,我要喝奶了。
没一会儿,渣男来了,带着小姑娘,还有三个男人。一群人走过来,气势汹汹,像要宰了我跟可乐一样。可乐站起来,个子不比渣男矮多少,我一看,她脚上的高跟鞋起码十厘米。
她看看渣男:“干嘛啊?喝酒还带人?以为老娘要揍你?”
渣男一愣:“就算我错了,今天我也来了,咱们就好聚好散吧。”
“谁他妈跟你好聚好散。”可乐指着酒吧最中间的桌子跟渣男说:“看见没?我今天就要那张桌。”
我看过去,那张桌子坐了五六个外国人,黑人。渣男看看,不敢过去。可乐拎着他走过去,手往桌子上一拍:“Hi,guy!I want this table.”
几个黑人站起来,渣男不敢说话。可乐说:“说话啊,我说什么你说什么。”
渣男小声说:“Hi...hi..guy...I...I...want this table...”
“嘛呢?没吃饭啊?声这么小?大点声!”
“别闹了,咱走吧。”渣男怕得要命。
我一个冷笑,怂逼。
几个黑人站起来了,跟可乐说:“If you drink three bottles in a row,we will give it to you.”
可乐二话没说,一口气,三瓶连吹,停都没停一下。喝完之后几个黑人一边拍手起哄一边吹口哨。
可乐酒瓶一放:“Now,you can give me.”几个黑人守信用,起身拿衣服离开,走前还跟可乐说下次再玩,一脸笑呵呵地去了别的桌,时不时地还看向这。
可乐要了四打啤酒两瓶洋酒:“喝了。”
“你别闹了行吗?”
可乐盯着他看,然后起开一打,拿起一瓶开始喝。渣男不动,渣男带的小姑娘倒是有勇气,拿起来一瓶放在嘴边开始喝。渣男一把抢了下来。小姑娘一擦嘴:“不就是喝酒吗?喝完就走吗?我喝。”
可乐冷笑:“你这个小女朋友都比你像个男人。”
渣男被激到了,拿起来一瓶,跟可乐两个人咕咚咕咚的喝完。刚刚让桌的几个黑人在不远的几桌拍手起哄。
渣男放下酒瓶:“喝也喝了,行了吗?”
“一瓶就想走?今天谁先出这个门,谁就是孙子。”说完可乐又起开一打,一瓶一瓶拿出来,摆在渣男带来的朋友和小姑娘面前:“你们一起。”
几个男的谁也不喝,也不说话,可乐说:“今天我要是喝倒了,我马上搬家走。要是你喝倒了,你就他妈的给老娘道歉,说你辜负了老娘的青春!”
可乐的声音很大,但依旧被淹没在嘈杂的酒吧里。她大喊:“都他妈的给老娘安静点!”没人听见,就算听见,也未必听得懂。
啪。一个酒瓶子摔在地上。酒吧依旧吵杂。啪,又一个酒瓶子摔在地上。这下酒吧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这边。
可乐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用字正腔圆地普通话说:“今天,老娘失恋了,就是我前面的这个王八蛋,他妈的劈腿了,但是老娘开心,每桌一打啤酒,老娘请客!但是你们都给我安静点!我要喝挂这个王八蛋!”
听得懂的中国人拍桌子尖叫起哄,听不懂的外国人跟着拍桌子一起起哄。小小的酒吧瞬间沸腾。音乐停了,灯也亮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大概是箭在铉上,不得不发。这么多人看着,谁的面子也过不去,渣男一群人谁也不说话,拿起酒瓶开始喝。
可乐拿着酒瓶仰着头,利落的短发别在耳后,泛红的面颊上妆容精致。啤酒顺着她的嘴角滑到脸上,滴到肩上,落到地上。那一刻的可乐,是我这一生中,见过最美,也最帅的女生。一个人,喝一群人,我想除了我,酒吧里其他人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大家越来越兴奋,呼声越来越高,气氛被推到了顶点。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
五分钟过去了,渣男带来的小姑娘喝吐了,跑向厕所。大家欢呼。
十分钟过去了,渣男的两个朋友也挂了。靠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大家拍手。
又五分钟不到,渣男挂了,挂的彻底。躺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我生平仅见,一个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喝到不省人事。剩下的一个,不喝了,放下杯子跟可乐说:“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女生,他配不上你。”说完看向渣男。
哗。一瞬间酒吧里所有人尖叫沸腾。谁都想不到一个姑娘,喝挂了一群男人。可乐从手包里拿出口红,对着小镜子一丝不苟地补着妆,然后掏出银行卡,结账,起身,踩着十几厘米高跟鞋一步不歪地走向门口,头也不回。
(四)
我把手机打开导航,定位到我家。尽管路上没事什么车子,我还是一路开得很慢,60迈不到,生怕可乐忍不住吐出来。
车里面的歌曲单曲循环着《可乐》。“可能你不快乐,可惜你不快乐。可能你不快乐,可我要你快乐,可以让你快乐,是我的快乐。”
可乐坐在副驾驶上,头倚着车门,车窗被她摇了下来,一言不发。我看不见她的脸,可我知道,她在哭,只是她不说。我认识可乐不久,我不够了解她,但我猜得出,她是拼了命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很强,实际上心里面弱得不堪一击的人。
我忘记了开了多久才到家。可乐倚在车门上睡着了,我把窗户关上,把外套盖在她身上,没叫醒她。她身上混合着香水和酒水的味道,头发遮住了她半张脸,小小的嘴巴上涂着我不知道叫什么颜色的口红,粉底下偷偷藏着两颗小痘痘。
我在想,这样一个小小的身子里面,到底装了多少的力量,又装了多少的委屈。明明生活就已经很辛苦了,却还偏要套上一副无所畏惧的外壳。谁也看不见这层壳上到底有多少裂缝,也看不见这层壳里到底有多柔软。
(五)
可乐说麻烦我了,让我见笑了。
我说我也麻烦了你一次,也让你见笑了一次,就算扯平了。
我问她你的行李什么时候去搬?
她打开后备箱,里面两箱小行李。
我问她就这些吗?
她说不拿了,剩下的都是和他在一起时买的,拿了也没用。
我问:“你怎么会想打给我?”
她说:“你是写东西的,见多了这种事,我喜欢你写的东西,就不怕在你面前丢脸。”说完这句又补了一句:“哦对了,说不定你还能写一篇故事给我呢。哈哈哈。”
可乐哈哈的笑,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说,你是战士,女战士,天下无敌,无坚不摧。
可乐还是哈哈的笑,笑得让人看不出她笑声里到底包含了多少东西。
有些人表面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永远都像个战士,但其实你不知道,他脱下铠甲那一刻,一身疤。
有些人表面假不正经,嘻嘻哈哈,永远都吊儿郎当,但安静下来那一秒你会发现,其实他什么都懂,只是不说。
最懂照顾的人,最需要被照顾
姜来
一半文艺一半污。讲一辈子故事,烧一辈子菜,不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