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年独有特色是无论每家每户的条件如何都会在过年的关口买进大大小小的红沙灯笼。所不同的是,条件好的买进的灯笼从颜色到质地都要求最好;一般家庭在质地上要求就差一些,只要颜色上红红火火就能过得去;而那些条件最差的人家不管从颜色上还是质地上都没办法有更多的要求。
我家就属于最后一种人家。
心灵手巧的母亲在我家过年的头一天为我穿上早已做好的一件小碎花的红棉袄,并在我的红灯笼上手绘了一只飞翔的小鸟,使我在手提灯笼逛遍全村的小伙伴中间成为艳羡的对象。
虽然我的灯笼没有佳丽的大,也没有佳丽的红,我的心还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村中的孩子们都是有远有近的亲戚关系,可以说一百年前都是一家。佳丽是我的表妹,是我大舅家的孩子。
大舅工作在外地,每年只能过年才回家一次,前一年大舅母又生了一对双胞胎表弟表妹,男孩自己带,女孩寄养在姥姥家。所以过年的时候只带男孩回老家,三口人大包小罗的在家里所有人的寒暄和笑脸中踏进家门。今年是家里派村中的的一个半大小子接回的三口人。
佳丽刚开始离开她父母时只盼着过年,时间长了便没有了感觉,如今他们来与不来好像已经跟她没有多大关系了。
她早已把爷爷奶奶当成生命中最重要不能分割的人,她是爷爷奶奶的最娇的乖孙女儿。当然我这个外孙女儿就只能悄悄的站在一边观望了。
孩子们在大人的关照下吃饱穿暖后,由村中一个平时专门张罗红事的人引领者排着长长的队伍,从天黑时候开始在各家房前屋后巡回,查阅每家每户的安全隐患,保证每家每户在过年期间不因为谁家门前的柴火垛而发生火灾。
孩子们的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在笼罩着喜庆的村子上空快乐的盘旋。每人手里的红纱灯笼映衬着一张张通红胀圆的笑脸,呼出的呵气在红灯笼光晕的映射下荡进凝固的空气里。
走了快一半的人家我想上厕所,要好的伙伴娟子在距离厕所不远的拐弯处替我观望。我放下灯笼解手。等我出来时,我的红灯笼竟然不翼而飞。我急切的呼声喊来在拐角替我观望的娟子,我急得都要哭了,这可是我盼了一年的礼物啊!我们找遍了周边的角角落落。娟子的年纪毕竟比我大一些所以比我有主见,“别急!”她说:“我想一想,嗯,刚才我看见佳丽在厕所前晃了一下就不见了,会不会是她?”“她?”我想着平时接触不多的佳丽心中犹疑。如果真的是她,那我就要去姥姥家讨要,我想着姥姥犀利的眼神,姥爷紧绷的冰块一样的脸,我的心比这冬天还要冷。
无奈,我想着佳丽张狂得意的模样跟着娟子快速的撵上了队伍。
队伍中果真没有发现佳丽。我的心沉到了湖底。
我委委屈屈的跟着队伍又走了几家,等到我家门口时我就进家不想再去了。
妈见我空着两只手进门,疑惑的问:“灯笼呢?”“不知道,上完厕所回来就不见了。”我早已想好了不对妈说实话,我怕妈跟姥爷因为我的灯笼争吵。我更怕妈因为我据理力争而受到姥爷斥责的样子。
妈很精明,很快看出我欲言又止没说真话,在妈的再三逼问下我只好说了实话。
第二天是村中各家各户相互拜年的日子。
妈牵着我的手默默的走在去姥家拜年的路上。一路碰到村中的人妈满脸含笑不停的打着招呼。
走进姥家没有一丝杂草苜蓿的院落妈拉着我直奔正房,掀开棉絮的厚重门帘,推开宽边的独扇前门,我跟妈迈进高门坎下通红的方砖铺成的穿堂。姥家正在包饺子,和馅的和馅,擀皮的擀皮,烧水的烧水,一片热火朝天。
大舅看见我跟妈进来满脸堆笑:快来快来,等会吃饺子。大舅母抱着小表弟站在屋子中央哼着小曲哄孩子。看见我们进来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示意我们坐下等她一会。
佳丽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诡异的冲我笑,我的心里恨恨的,眼睛瞪着她没有出声,她忽然扬起头挑逗地迎着我的目光:“听说你的灯笼丢了?”“是啊,不知道哪个贼给偷了去。”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时大舅母哄好了小孩,转身对我说:“别急,好好找找吧。”“找什么,就是佳丽拿的!”大舅母严厉的目光顿时刺向了佳丽,佳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躲开大舅母凌厉的眼神,眼里含着泪。大舅母依然厉声:“拿出来!”佳丽委委屈屈的缩进角落里。眼泪顺着长长的睫毛滴答滴答的往下落。正巧姥姥从旁经过,看到她心疼的大孙女哭了,板着的脸顿时拉下来:“大孙女咋的了?!”佳丽顿时来了精神,抖动的双肩更强烈了。
大舅母刚想分辨,大舅早已听明白一切,他走近姥姥,将手搭在姥姥肩头温柔的说:“妈,小孩子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听了大舅的话姥姥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大舅转身嗔怒的对着佳丽:“把梅梅的灯笼还给她。”
站在一侧始终没有出声的妈看着大泪小泪的佳丽,心疼的抚摸着她黑黝黝的发辫。我知道妈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刚才还恨恨的心现在融化成一汪清水。
无论怎样,最终我的红灯笼还是回到我的手中。
我左手牵着妈的手右手挑着我的红灯笼迈着轻松的步子嘴里哼着歌欢快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红灯笼上的鸟儿正振翅欲飞。
家家的大门垛两侧贴满祝福的对联,黑漆门上福到了家。我家用两根树桩挑着的门楣上是爸用毛笔自己描绘的对联横批:前程似锦。
鞭炮过后的硝烟弥漫在整个村庄的上空,浓烟裹着一阵一阵的电视节目的高潮音冲刺着我,村子里唯一一家有电视的把音量调到了最大。爸说明年我家把猪卖了也能买一台电视机,而且是彩色的,比他家还要先进。
年在人们不断噼啪的鞭炮声中悄悄隐退,接下来的日子人们进入了又一个希望的开始。
那一年是我国改革开放的第二年。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当我再次跨进老家的村庄,没有了低低矮矮的土堆泥坯砌成的房子,替代的是镶着釉面砖高门楼长长院落的钢筋水泥构筑的宽敞坚实的独楼,过去村中唯一的石拱桥如今已经拓宽到能并排行驶四辆汽车,村与村之间路路相同,四通八达,让人看着心里敞亮。
人们在自家的田地里用收割机收割,再用农用柴油车把粮食运回家。过去的手提肩扛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粮满囤谷满仓,金灿灿的粮食争先恐后的滚进了家家户户的米袋子。
坐在车里的爸妈一边谈论着老家的变化一边呵呵地笑着,红润光泽的脸上绽开了花。
手绘:颜嘉麒
文:阳春三月a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