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端午,我便伤怀。小时候,家里的端午因为有娘而成了节。娘不在,这个节也就没有了味道。
大红枣儿,五彩线儿,雪白的糯米……那是眼里的颜色,心头的味道。对于山里的孩子而言,最大的奢望就是端午节能吃上一个香香甜甜的粽子。
麦子熟了,端午也近了。
娘早早就打发我去打粽叶。村西头的小河滩边上有片芦苇园,芦苇叶韧性十足,有着植物天然的芳香,是包粽子的材料。
这时的芦苇已基本长成,叶片宽而厚,绿油油的,稍有手涩感。攥着苇叶一头微微上提,再猛地往下一拽,“咔嚓”一声,整个叶片就被扯了下来。
芦苇虽是植物,但也“嫌贫爱富”。瘦地里的芦苇,杆细如麻,叶片薄而窄,给人一种面黄肌瘦、低眉垂脸的感觉,不咋讨人喜爱。而生长在肥土里的芦苇,株株像紫金城里的禁军,叶大杆粗,笔挺,密密匝匝。但这样的芦苇,多长在园子深处。
因而,我们通常都是径直窜到园子的最深处去“挑肥拣瘦”。当然,越往里钻,芦苇越密,脸上或胳膊上被叶边划出血道子,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情绪,拽上十多片绑成一捆,放进篮子里,继续……
半天功夫,就能扛回满满一大篮子粽叶来。每每这时,娘总是说:“拽的太多了,家里要不了恁多。”末了,她留足家里用的,其余的分成若干份,让我送给左邻右舍、亲戚朋友。
新鲜的芦苇叶,通常要晒个三五天光景,等叶子中的水分差不多干透,就可以用来包粽子啦。因为,只有晒干了,叶子中的香味才会真正激出来,发出一种诱人的植物芳香。
此外,芦苇叶还有一个特别之处。仔细看的话,每片叶子上面都像摁上了三个手指印。娘说,这是刘秀的印痕。
当年王莽篡政后,千方百计想杀害刘秀。刘秀为逃避王莽斩杀,离开都城洛阳。有天傍晚,眼瞅着追兵渐近,无路可择的刘秀慌忙钻进了一片芦苇丛。
躲过一难后,刘秀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于是,他在芦苇叶上掐了个印记。这芦苇呀,因刘秀这么一掐,这道印痕就永远地留下来,且生命力越来越旺盛。即便天旱枯萎了,一场甘雨,依然密密匝匝,装点着我那美丽的家乡!
端午节的当天,天不亮娘就会喊我起床,一起推磨碾米。推完磨后,天也就亮了。之后,娘坐在灶房里,开始煮粽叶。煮完粽叶,拿出摊开放凉。
然后,娘开始淘米、洗红枣。她将洗好的糯米、粽叶、红枣,一并放在簸箕里。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后,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娘开始包粽子。
娘是粗手,但很灵活。粽叶在她的手里,就像叠纸一样简单自如,瞬间一个小漏斗便呈现在她的手掌心。先是拿勺子将糯米舀进去,然后用筷子上下搅匀,再取红枣三两颗放入,再加上一些糯米覆盖,左一拧,右一捏,一个棱角分明的三角粽子,便完美地呈现在眼前。接着,再用细线对角缠绕一下,打上一个结。前后不到一分钟,一个粽子就包好了。
此时,我围着娘来回转悠,一想到很快就能吃到松软香甜的粽子了,嘴里的哈喇子情不自禁地流了大长……
我曾学着娘的样子包粽子,可笨手笨脚,要么粽叶散了,要么米漏出来了,咋也摆弄不好。粽子包得差不多了,娘便让我去生火。
当娘刚把粽子放到盛满水的锅里,猴急的我一上来就是“噼里啪啦”一通大火猛烧,还时不时地揭开锅盖,看看粽子是否熟透。娘明白我的心思,就说我,烧火也得讲火候,不大不小,不急不快,刚刚好。
粽子熟了,打开锅盖,满屋子都散发着扑鼻的清香,像娘那温暖而无私的爱一样沁人心脾,令人回味无穷。剥开粽叶,里面白里透红,晶莹剔透,吃起来更是甜而不腻,满嘴生香。
粽子稍凉些,娘总是不忘让我们给爷爷奶奶送去一些,再给左邻右舍的孩子拿去几个。而唯独没有想到她自己。
收到我家粽子的家庭,在包粽子的时候,也会给我们送来几个。我们在享受那种甜蜜时,也在品评着哪家的粽子更好吃。看着我狼吞虎咽,娘总是拍着我后背说,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我没有见过娘吃粽子,每次她都推说自己胃口不好。长大后才明白,娘是不舍得吃呀!由于糯米在我们那里很稀缺,家里每年包的粽子数量有限。娘忙了半天,其实吃不上几个。
然而,年复一年,娘都不厌其烦地张罗着。
现在的社会,谁家也不缺那口。仔细想想,娘的这种做法,是她们那辈人的一种处世方式。粽子里面包着的,是娘与众不同的味道。它传承的是人情,传递的是温暖……
娘走了,再也吃不到她包的粽子了!
香香甜甜,是粽子的味道,更是娘的味道。
娘在,幸福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珍惜这样的味道,但愿久久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