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死了她。

满身满手都是血，触目可及，地板上，浴帘上，镜子上，浴缸里都是血。而她就躺在那里，躺在盛满她的血的浴缸里，好像睡着了，好像就要消失了。

突然，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就是不想待着了而已，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孤独的感觉再次袭来，就像在广阔无际的大海中央只有我一个人，就像在拥挤不堪的地铁里，我谁也不认识，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受不了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整个房间里处处都张扬着孤独，这个房间就是孤独。我只想跑出去，我真的就这么跑出去了。带着血跑了出去，不只是流动在皮肤下面的血，还有流动在皮肤外面的血，究竟是谁的，我也不知道了。

阳光好刺眼，我闭上了眼睛，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看到了黑暗。我跑不动了，冲出房间的力量是我全部的力量，这股力量毁灭了我。现在，我就像蜡烛燃烧的那股青烟，飘摇着向上，向下，向四面八方散去。风吹着我，它向哪吹着我，我就向哪去。我就这么随风飘着。有好多声音，地铁呼啸而过，汽车按着喇叭，门店在叫卖，有人惊吓着跳开着逃离我。有好多人，除了惊吓着跳开的人，还有那些他们都围成一个圈，在各个角落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风去哪，我就去哪吧。

那我来自哪里呢？风难道是我的父母，是风生了我! 不然，它为何要带走我，来带我走的，不应该是我的父母么？也许我太顽劣，不配拥有父母，如果真是这样，我保证我会乖乖的，我会听从任何人说的话，我一定是最温顺的，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父母，什么样的都可以，让他们来接我。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无父无母，等了500年，等来了师傅，恩同再造。可是我没有五百年能活，我能拥有谁，我谁都没有。我想哭，突然感觉到痛苦的感觉，痛苦就是这样，它一直都在我的身上，寄生虫一般占据着我，吞噬了我，我相信我现在应该变成了虫子，痛苦的虫子。

我知道我是谁了，我是蒲公英，是浮萍，是虫卵，我需要找一个地方落地生根了。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周围的人，声音，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只有她在我的脑子里，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眼前，在前方指引着我，我要去找她。

那年我5岁，头发乱糟糟如鸡窝一般，黑黑瘦瘦的小身体，穿着大红色的波点棉衣，裤子是墨青色，脚上是一双搭攀布鞋。冬天很冷，屋檐上挂着很长的冰条子，有着尖尖的头部朝下，钝厚的尾部紧紧贴在檐上露出瓦片的地方。我的小弟弟，正坐在屋檐下，那里是冰条子融化落水的地方。我想把他拖过来，他玩的很开心，我也开心，也加入一起玩。从冒着烟的厨屋里出来的奶奶，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快步向我们走来，一把拎起了弟弟，回头走向厨屋，跟我说，跟你弟弟到这边来玩。我一直都记不起来，那时我的大弟弟在干什么，他好像一直都没有跟我们玩。就是很多年以后见到他，我想问他这个问题，都不知该如何问，我也知道他读书很好，现在是县委书记，严肃是他的做派。他说，如果爱笑，别人就不听他的，就要欺负他，我不怪他。

鸡又叫了，它早上叫过一次，现在又叫了，我知道是为什么。我沿着院子里铺着的一条砖头路，慢慢的走向院子角落里的鸡舍。其实心里很着急，但是这条路，只有两排砖头，先是紧挨着铺两块砖头，然后留下一块砖头的宽度，继续向前铺两块砖头，就这样形成了这条砖头路。没有砖头的地方，都是泥泞，我怕掉进泥泞里，所以我要慢慢走过去。小手轻轻推开鸡，草窝里露出两个鸡蛋，拿起来，手里暖暖的。

奶奶说，玲儿吃饭了。堂屋里，光线昏暗，今天来的人很多，烟草味，咳嗽味，还有冷冷的霉味，裹挟着每个人的面容，我看不清楚他们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