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自新浪微博@徐勇凌鹤舞凌霄
作者@徐勇凌鹤舞凌霄
冰与岩石——我曾经这样形容飞行员的大脑!
就像我从网上读到南海舰队航空兵飞行员成功着陆的故事,随之而来的不是感动,而是冰冷的思绪。我仿佛立刻就进入了那两位飞行员的座舱里,精细地判断着各种可能,包括他们经历的每一秒时间。我在问自己,如果面对这样的险情,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因为,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从未遇到过夜间飞机断电的故障。
这是一架单操纵杆的飞机,作为双座对地攻击型战机,单杆操纵与双杆操纵那个更合理,航空界已经争论了很久,工程上的问题就是如此,每一种方案都有其优点与缺憾,因此,很难就断言那种方案是错误的。但无论如何在一架单杆操纵的飞机上,遭遇座舱断电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情况,尤其是在夜间。
从故障发生到着陆整整12分钟,不用算我就知道故障那一刻,飞机距离机场大约50公里左右。南方的机场,18点43分,正是冬季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刻,刚入夜的半黑半明状态,对于失去了仪表显示的飞行员而言,是最严峻的挑战。在这样的险峻环境里,每一分钟的延误都是一种不可原谅的错误。飞行员选择了直接加入“迫降航线”,所谓迫降航线是一条最近的路线,这一选择无疑是专业而明智的。
“盲操纵”有多难无法形容,讲清这个道理非得用专业语言不可。此次故障中幸运的是后舱的仪表似乎还能显示,但不幸的是后舱没有驾驶杆。后舱用无线电指令指挥前舱操纵,看起来似乎不难,但要知道飞行的操控与飞机的动态之间,是一个积分关系,即,飞机状态的变化量是驾驶杆指令的时间积分。在有仪表显示的主动操纵中,飞行员可以迅速知道操纵结果与自己操纵输入之间的关系,在这种人机闭环的操纵中,知道了操纵结果,飞行员对于下一步操纵的输入量之大小,就非常有底了。而当座舱仪表没有显示时,在飞行员的感官系统中就无法建立这种积分关系,操纵的盲从性大大增加,其精确性也难以保证。因此,要确保“盲操纵”的精确性,关键是后舱飞行员提示语言的明确性,以及指令发布时机的准确性,这两方面缺一不可,当然,还需要前舱飞行员对后舱指令有正确领悟力。在如此复杂的“双人机闭环”中,操纵者的冷静对于处置成功具有关键性的意义,此刻,任何一点兴奋与恐慌,都将使这种“双人机闭环”难以闭合,而人机闭环的破裂其结果必然是操纵的失败。
作为飞行者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每天都遇到这样错愕的险情,但对于局外人,他们一般并不了解顺境中的飞行快感,他们从媒体中看到的大都是空中异常甚至灾难性的案例。但只要你真正理解飞行,你就不会对并不相干的若干案例产生联想,而只会对类似的故障进行对比性分析。
飞行故障大致分为人为故障、随机偶发故障和机理性故障。前两种故障通常与飞机及系统设计并不相关,比如操纵失误导致飞机失速、偶发的机件破损以及失效等,因此遇到这类故障通常是对飞行技术和故障本身进行梳理,拿出应对措施,而故障飞机一般不会因此大面积停飞;而机理性故障则是由于飞机系统的固有缺陷造成的,具有较高重复发生概率的故障,如F-22氧气系统故障,以及歼-10试飞过程中遇到的起落架护板疲劳断裂等。对于此类故障通常应进行停飞处理,确实找出故障原因并从系统设计上进行更改完善,经过试飞确认故障排除后,方能继续飞行。
此次歼轰-7断电的案例应该说是一起偶发故障,此类故障应当如何处置我很难找出相似度很高的案例,但这令我想起了2009年3月9日,李峰遭遇的歼-10飞机发动机停车,那一次英雄飞行员李峰也是凭借高超的飞行技术化险为夷成功着陆的。尽管这是不同的两架飞机,尽管故障发生的时机和类型都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在这两起故障中飞行员都遇到了座舱信息缺失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飞行员所采取的最佳办法,是借助经验在头脑中建立“虚拟数据库”,比如某一发动机状态与飞机俯仰角度下,飞行速度大致是多少。在李峰成功迫降的案例中,地面指挥给予了辅助提示,大大提高了飞行员对于虚拟数据的确信度,而此次歼轰-7的成功着陆中,后舱的提示则给了前舱很高的数据确信度,所不同的是李峰可以以大地作为参照物,进行概略操纵,而歼轰-7前舱飞行员因为是在夜间飞行,因此只能靠后舱的指令进行误差较大的往复操纵,而往复操纵的目的是在发现飞机动态偏差时及时进行调整,这对于信息不足的“双人机闭环”操纵是必须的。
飞行就是如此,看似简单的事件背后,包含的往往是这些让外行“云里雾里”的技术细节。在重大险情发生之际,作为当事人的处境是非常艰难的,要做到“冷若冰霜”的精密思维,飞行员将承受巨大的心理考验,因此所谓坚硬是指飞行员的内心与神经的强大,当风险甚至死神扑面而来的时候,唯有坚硬的意志力才能拯救自己和战机。
当然,对于飞行员而言最困难的时刻,是当他判明无法挽救飞机之时,与飞机做最后的诀别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飞行是不能感情用事的,该放弃时则放弃,这更是考验飞行员职业素质的时候。在我的试飞生涯中就遇到过这样的艰难时刻,12年前,当我遭遇歼-8飞机着火、失去操纵的关键时刻,我甚至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就逃离了座舱,这一明智的决定不仅拯救了我的生命,我凭记忆带回的数据也为解决歼-8飞机的重大隐患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从某种意义上讲蒋江涛和赵明月是幸运的,但难能可贵的是当挽救飞机的可能性存在的时候,他们做到了最好,他们用自己的智慧与冷静扼住了死神的咽喉。这12分钟并非都是最困难的,当前舱飞行员看到机场跑道的灯光,地面的参照对于他的状态判断是一种巨大的帮助。当18点53分蒋江涛对正跑道之时,成功已经在向两位飞行员招手了,此时他内心的紧绷会略略的松弛,这是一个很好的状态,因为最后着陆阶段是他重复过无数次的过程,只要他不过于紧张一切都将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样。所以,当歼轰-7轻轻地着陆时,塔台里响起了情不自禁的掌声,而飞行员内心涌起的一定是——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