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郭沫若先生的散文《访沈园》,被其中关于《钗头凤》的故事所吸引。多年前,我也曾去过绍兴,不过对于鲁镇、对于咸亨酒店和乌篷船的印象更深些,似乎那时也游玩过沈园,然走马观花而过,对其中的景致和故事如浮光掠影般知之甚少,而今读来,仿佛往昔景象历历在目。
沈园,原为南宋著名园林,园主系宋代越中大户沈氏,因此被称为“沈氏园”。据有关史料记载,当时园内池台极盛,占地在80亩以上。沈园经历八百年的兴衰,至绍兴解放之时,仅存一隅。郭沫若先生1962年游历沈园时,仍是荒凉不堪,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沈园门额“沈氏园”三字即为郭沫若当年所题。
《钗头凤》的故事,是陆游生活中的悲剧。他在二十岁时和表妹唐婉结为伴侣。两人青梅竹马,婚后情投意合、相敬如宾、伉俪情深。但却引起了陆母的不满,她认为陆游沉溺于温柔乡中,不思进取,误了前程,而且两人婚后三年始终未能生养。于是陆母以“陆游婚后情深倦学,误了仕途功名;唐琬婚后不能生育,误了宗祀香火”为由逼迫孝顺的儿子休妻。虽然两人感情很深,不忍分离,但在封建礼教的压制下,虽种种哀告,终走到了“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步。
转眼十多年后,一日,陆游往游沈园,却意外地遇见唐婉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赵士程。尽管两人中间隔着十年的光阴悠悠,但那份刻骨铭心的情缘始终留在他们情感世界的最深处,正当陆游打算黯然离去的时候,唐婉征得赵士程的同意,差人给他送去了酒菜。陆游触景伤情,怅然在墙上奋笔题下《钗头凤》这首千古绝唱: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婉见之,感慨万千,一病不起,终因愁怨难解,郁郁而终。病中,唐婉提笔和《钗头凤》词一厥: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
陆游66岁之后隐居故乡,过着简朴、宁静的农村生活,但对年少时的情感总无法忘怀。67岁重游沈园,陆游看到当年题写《钗头凤》的半面破壁,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又写诗感怀:
“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旧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75岁,唐婉逝世四十年,陆游旧地重游,写下《沈园》二绝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晚年,每年春上必往沈园凭吊唐婉,每往或诗或词必有寄情,后来就一直住在沈园附近。
81岁,陆游做梦游沈园,及醒,感慨系之,在《梦游沈家园》中悲叹: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池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82岁时陆游对唐琬仍是念念难忘,又写下: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84岁,陆游辞世前一年,不顾年迈体弱、再游沈园。作《春游》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是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陆游一生留下了大量的诗篇,但在同一地点写下如此众多诗歌的并不多见。半个世纪的光阴流逝可以让世间万事消磨殆尽,但那份思念却历久弥新,只可惜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生!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