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积德黄泉路上心不惊 造孽作恶刑律面前不易过。
正所谓活人在阳间,死人在阴间,阳间一个世界,阴间一个世界。我地府上有天齐仁圣大帝,掌管大地万物生灵。下有北阴酆都大帝,辖五方鬼帝,罗酆六天。十殿阎罗王掌控阴曹地府,凡天地万物,死后其灵魂都被黑白二常拘到阴界,接受阴间的大法官——阎罗王审判。好人会得道成仙;不好不坏的人投胎转世再做人;坏人恶人就要打入十八层地狱中接受不同的惩罚。而我奶奶专司掌管将生魂抹去记忆之职,凡是脱胎转世之魂,必饮她所熬汤一碗,方可走上转世台。
“丫头,明日你发汤”。奶奶这差事甚是清闲,一把汤勺丢到我怀里,她自己倒逍遥去了。
我无名无姓,无父无母,自记忆起便这边模样,自记忆起便在奶奶身边。奶奶唤我“丫头”,地府众鬼神也就都跟着唤我“丫头”。
我替奶奶发汤已有些时日了,常有不知死活的鬼魂见我一丫头片子好欺负,哭爹喊娘、奸猾耍烂、甚至动手威胁,不喝汤就想过奈何桥,最后自然都没好下场,日游神、夜游神一招就让他魂风魄散了。
有一白衣女鬼,从我发汤那日便坐在桥边三生石上,周身散发着阴寒之气,彼岸阴风吹乱她的头发,只觉得忧伤。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敌不过阳世阴间,奈何桥头一碗孟婆汤。看着形形色色的鬼,一脸不舍与悲伤,接过我手中的汤,女子只是微微侧头,波光暗流,顾自神伤。
我忍不住好奇,一得空闲,就跑过去与她搭话。“不知你在阳间是何芳龄,我可能喊你姐姐?”“你若不说话,那我便当你答应了。”“姐姐,我看你来到这里已有半月有余,为何天天坐在这三生石旁,盯着桥上看?”“你是嫌这汤不好喝吗?”“姐姐,我今天弄坏了奶奶的阴花,被好生训了一顿呢!”····
我叽叽喳喳,在她耳边闲聊,她被我烦得无奈了,才回一两句。我觉与她甚是亲近。
阳间有日月星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阴间有彼岸花开花落记日。那白衣姐姐来到这里几日,便坐在那里几日。我问她,她只说等人。
昨日奶奶回来熬汤,不多时交代了我几句,又被地君唤去了(地君就是天齐仁圣大帝)。我在这里倒也清闲,还得一热闹,又有白衣姐姐作伴,不似在府中那般无聊。只是奶奶交代的话,却让我犯了难,她嘱咐我10日之内一定要让白衣姐姐喝下孟婆汤,否则期限一到就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我虽不知她要等什么人,但想,定很重要。
虽不舍她离去,但实在不忍她得一灰飞烟灭的下场。将奶奶的话如数转达于她,白衣姐姐一直以来平静无波的眼神终起了变化,“我不能走。”“你可能帮我?”我受不了她那眼神,鬼使神差便答应了帮她留在地府。
这孟婆汤对鬼来说是忘情水,喝了之后一世记忆便不在,但对于我来说,却与白水无异。我决定用我的法术,将她暂时变成一株阴草,而我就变成她去喝孟婆汤,佯装脱胎离去。
原以为计划天衣无缝,但还是被奶奶捉了个正着,这地方阵阵阴风尽是奶奶掌管,有风的地方就有奶奶,我们的一言一行尽在她眼。曾有诗言:游遍阴司过奈何,狱囚冤债尽消磨。孟婆亭下相分手,飒飒仙风鼓太和。
我还是太嫩,忘了这一茬事。
她们都唤奶奶孟婆,叫那汤为孟婆汤,其实奶奶不老,也不叫孟婆,她闺名地琰,是地君的妹妹。奶奶年轻貌美,是这地府中公认的大美女,无人不喜欢。
但奶奶自是不会喜欢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之类。一日她奉命去人间捉鬼,见一俊朗书生萤火伴读,起了玩心,前去捉弄,没想到命运弄人,两人既暗生情愫,从此奶奶每借着捉鬼之名,去与他相会。奶奶甚至为他留在了人间。
两人甜蜜时光不长,便被地君发现,被带回地府,禁足在房中。而那书生则被抹了记忆。后来奶奶终于趁着机会,逃出地府,前去寻找书生,没想到书生早已不记得她,家人更为他娶了个妻。奶奶悲痛万分,回来后茶饭不思,人也日渐消瘦,地君看着妹妹这般模样,心疼不已,准她返回阳间,了却心愿。
奶奶去找了书生,这次没一日就回来了,回来之后性情变冷,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此便在奈何桥旁架起一锅熬汤,凡是转世之人,孟婆就是他们最后一个关卡。
我和白衣姐姐被奶奶带回了府中,奶奶虽性情冷,但从未对我像那日这般冷眼面对过。我虽心底害怕,但还是倔强地挡在了白衣姐姐前面。奶奶叫我起开,将白衣姐姐周身打量了个遍。见她若有所思,但并未发怒,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想留在这里?”“是”“这里并没有你要等的人”“不,他会来的”“你已在这里等了一3年之久,地下一日,人间一年,三百多年,你要等的早该等到了。”…………
越说到后面,白衣姐姐周身越渐发冷。我忍不住插嘴到,“奶奶,你不有前世今生镜吗?不如你帮姐姐照一下她要等的人在哪里。”“你还好意思说。”奶奶没好气地撇了我一眼。
听到我那话,白衣姐姐眼睛顿时发了亮,拉着奶奶的手一阵恳求。奶奶见状,也只能松口,叹了一声“也罢”,进去拿出了镜子。
我心底甚是高兴,与白衣姐姐相识那么久,我从不知她的事情,这次终于可以看见了。
入目的是一家大户人家,此时一家人正全部聚集在一间闺房门口,忙里忙外紧张万分。屋内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声,一中年男子正着急地在屋外踱着步。
“老爷,生了生了,是个小姐。”产婆传出了喜汛。
男子急忙进屋,接过产婆手中粉嫩的孩子,与躺在床上的妻子会心一笑,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
这时家中却来了一位老道,自称是青云山白峰顶上的无名真人。这无名真人确实有些名气,传言是太上老君坐下弟子,已经活了两百多年了。
男子不敢怠慢,出门迎接,那老道却要求把新生的小姐抱给他看看。老道看过之后一脸震惊,言“此女子怨气携身,不宜家养,应永伴青灯古佛,方可洗清一身罪孽。”
十六年后
京郊外,翻过几个山头,有座古刹,白衣就生活在这里。今日是她生辰,庙里的师傅许她外出走走,每年今日她才可以出古刹,看看外面的山水,母亲告诉她,她是为了赎清一身罪孽才来到这里。这“罪孽”是何物,她却不知。
她爬了半日,上了最高的山头,这些山水花鸟,她已经看了十六年,母亲说过外面的叫做世界,这世上有男人和女人,她从一生下来便只见过师傅和母亲,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和男人们。
山间风声正起,白衣站在高处,风吹散了她的盘发。腰间劲风迎过,白衣险些站不住,用双手遮住了眼睛。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呼啸,白衣好奇张开手指,顺着声音,只见一匹白马身上坐着一青衫男子,英发高束,俊朗英姿,好似天上神明,从山下奔驰而过。白衣看痴了,想必这就是男人吧,她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男人。
数日后,母亲急急忙忙跑来古刹,告诉白衣三日后她要嫁人了,迎娶她的是当今新皇。母亲讲了嫁人的好多事宜,白衣只听进去一件,她要离开这里了。
三日后,门外敲锣打鼓,迎亲的队伍排得浩浩荡荡,几百车金丝细鸾,绫罗绸缎,天女散着银花,地上铺着长长的红毯,一直从古刹延伸到皇宫,白衣被母亲牵着出来,入目的是那个男子,正是那日在山间看到的那个男子,男子穿着红袍新衣,嘴角含笑,从母亲手中接过白衣。
“我会护你一世周全”
白衣被接进一座软架,晶莹剔透,四目风华,一直进了宫。白衣始终记得那句话“我会护你一世周全”。
她爱他,他也爱她。白衣当了皇后,是后宫唯一的妃子。他为她鸣曲,她为他跳舞,她本是山间精灵,跳舞也跳得如精灵般,灵动美丽。他说如有来世还要看她跳舞。
她是国师为他择的偶,说他的命中女子是一位隔世女子。他本不愿答应这门亲事,可后来他前去打探,在山间遇到她,她站在山头,在风中衣衫摇曳,万千青丝散乱飞舞,像极了仙女,那时他的心就被她深深的勾住了。
宏德五年间,天下温病肆起,人心塞乱,穷人百姓尸骨遍野,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皇上和大臣们面对突来疾病个个束手无策。国师当初算出前半部分却没算出后半部分。一时之间当朝皇后是妖女,迷惑皇上,独占后宫,现在又给天下到来灾难的谣言风声四起。百姓和大臣们纷纷聚集在宫门外,逼迫皇帝交出妖后。
皇上愤怒砸烂了手中杯器,而白衣却显得异常平静。宫门外骂声越来越接近,白衣换下皇后的华服,穿上她们初见时的那件白衣,放下盘发。将皇上引入内殿,站在月光下,跳起了他教她的那曲舞,虽没曲伴奏,可月光下她如梦如幻,偶尔的回眸一笑倾羡了风华,他怎舍得放开她的手。曲终人散,舞毕人还,一曲落幕,白衣如落叶般,飘落入男人怀中。胸前的血滴若红梅。
她不忍他为她为难。“我问过佛了,他许我爱你三生三世,我一定会在忘川河畔,三生石旁等你。”………
画面到了这里渐渐落下帷幕,我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女子,这一世的情,相爱却不能相守,只觉得悲伤。从我记事起便一直生活在这地府之中,虽不知世间情爱,但奶奶对我极好,我便觉得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这前世今生镜,照出了前世却照不出白衣的今生。
“你现在是游魂,若不投胎转世,便只能永远停在前世中。”“奶奶你的意思是,白衣姐姐只有投胎转世才能知道后头的事,也才能遇到那个人?”“你这丫头现在倒变得有些聪明了。”
“白衣姐姐你不想忘记以前的事,但又不得不投胎,这可怎么办呀!”“我想去找他,带着我们的爱去找他,孟婆求你帮我,”“也罢,我看这丫头与你有缘,就让她跟着你一起去往人世吧!”
奶奶不只做孟婆汤,她也爱养花,掌管地府的花草,彼岸花花开无叶,有叶无花,花花叶叶生生世世不得相见,但彼岸花果却能重拾灵魂重塑肉身,让阴间人重回阳间。彼岸花果千年结一次,奶奶这一次既然为了白衣姐姐用了她一个花果,离开地府前白衣姐姐被奶奶叫进屋中,虽然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但感觉出来后白衣姐姐看我的眼神有来些变化。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阳间,却对阳间的太阳感到极为不适应。从此行走在白天我只能戴上厚厚的斗篷,依照奶奶的话,我们要去寻找当初白衣姐姐生活过的那座古刹。到那里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如今的古刹已落败不堪,民间谣传说这是百年前妖女临世的地方,想起百年前那场瘟疫,一般的人都不敢靠近。我和白衣姐姐住在了这里,至少这是我们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
这座古刹山峦连绵,鲜无人际。却有一户猎人在这里世代为家。年轻的猎手跟着父亲一起打猎为生,父亲从小便告诫他不要靠近那座古刹,他却总是不以为然。如今听说有两个人住进了这座古刹,这让他心生好奇。
我没有姐姐那般耐性整日留在古刹,姐姐说在古刹周围她闻到了他的气息,我猜想可能是这林中那名年轻猎手,除他外,这林中确实也无他人。我跟踪他狩猎,已有些时日了,他拉得一手好弓,每日都能带回几只野兔、野鸡。那日,我途中制造了一阵雨,他跑到哪雨便跟到哪,直到他跑到古刹,他不像常人扭捏,而是大方进去躲雨。
女子一身白衣,青丝散落披在肩上,清冷高傲,楚楚动人,就坐在佛前,身后是早已掉落在地上的钟。猎手痴望着眼前的女子,仿佛时间就在此刻静止。等他回过神来女子已走到她跟前,扶起他额前被雨淋落的碎发。不知为何感觉这一动作如此亲近,好像这样的动作前世已做过千百万遍。
“我是白衣,你可记得我?”“我许你三生三世,我说等你。”
男子虽不知她说的是何事,但鬼使神差点了点头。这个女子让他好熟悉,看到她第一眼便觉得像是已爱过她千百万年。
这一世没有绫罗绸缎,金丝细软,也没有八抬大轿,万人迎亲。白衣和猎人只是回到家中,买点酒水,在父母的主持下完成了婚礼。
结婚后猎手舍不得让妻子做任何活,他在林间为妻子建了一座小木屋,用兽皮为妻子铺了坐垫,白衣爱花,他便为她在门前种满了花。
我那时跟着这位姐夫在山中学打猎。不知为何这阳间的食物一点也不合我的胃口,自从来到这里,我变得异常嗜血,所以每次逋来猎物,我都会偷偷吸干它们的血。我喜欢阴冷之地,这深林我甚是满意。
一日姐夫受了伤的回来,整只右臂淌满了鲜血。白衣心疼万分,问他遇到何况,他只说没事,是打猎时不小心刮伤,可我看那明明是兽齿的伤痕。次日姐夫出门,我跟踪他,这几日姐夫没捕到猎,原来全是因为眼前这只庞然大物。姐夫正在与他打架,一人一兽不分高下,我刚想出手教训教训他,身体却突然动弹不得,一个白眉老翁出现在了我面前。我不能说话,一双眼睛怒怒地瞪着他,他笑笑将我带到远处,我身上的束缚消失,刚想开骂,他却先开了口。
“丫头,你出手只会害了别人。”“莫名其妙,你是何人?”“呵呵,你奶奶托我照顾你。”“奶奶……” 还真的有些想念奶奶,不知道她现在已如何。“你怎会认识我奶奶?”
白眉老人不作答,只是笑笑,但眼角一闪而过的悲伤,却被我抓了个正着。那白眉老人说要收我做徒弟,他告诉我那庞然大物是这林中老怪,修行了五百年才得此身。我问他,那他为何与姐夫打架,姐夫又不肯回去告诉姐姐实情。老人敲了敲我额头,“你这个小娃不懂。”
我不愿做他徒弟,现在的生活就很自在,何必多一个师父管着自己。我见过的人不多,但不曾想有如此厚脸皮的,偏要做我师父,我拗他不过,只好答应只要姐姐应许,那便做他徒弟。没想到姐姐既答应了。
从此我很不甘地当了白眉老人的徒弟,本以为他会教我法术本领,没想到他不让我再饮血,不再戴斗篷,每天晒半时辰的太阳,每天让我饮晨露,吃花蜜,诵读佛经,这样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好在他帮姐夫收服了老怪,白衣姐姐日子又回到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