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养成录7|武穆成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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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漫天铁血,已然不在;

南宋水乡温柔,兀自依旧;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十二月初六,出使金国的王伦从金国返回大宋。

十二月初十,金国派张通古为江南招谕使,萧哲为明威将军,出使大宋,商定议和一事。

此时,我已从张靖和王伦口中得知了金人的议和条件。

在金国左副元帅完颜昌和尚书令完颜宗磐的极力操持下,金煕宗最终同意了将河南、陕西之地归还大宋。

条件是大宋每年向金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两,并向金人称臣。

对于大宋来说,这次议和,可以算是一次史无前例的成功。不废一兵一卒,只花银两,就从金人手中拿回了原来伪齐境内整整四千余里的土地。

从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到今日,足足八年的时间,我为议和一事熬尽了心力,丢掉了做人的原则,抛弃了自己的尊严,放弃了一生的声名,终于在今日尝到了议和成功的果实。

可惜,甜美的果实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皇帝马上又将一个烫手山芋抛给了我。

皇帝对金人开出的议和条件欣然接受,但不愿对金人跪拜称臣,于是以“居丧期间难行吉礼”为由,命我替他率朝中大臣至金人入驻的驿馆接收册封国书。

这一次,我终于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当我率着朝中大臣向金人磕头谢礼,接收册封国书时,心中想到的是当年种师道老将军领兵冲向金人,与金人决一死战的画面。

那画面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如果当年我能随他战死沙场,也许会比今日来得更加恩仇快意吧。

但,我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人,就必须要有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觉悟和担当。就算是带着耻辱而活,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屈辱而坚韧地活着,永远比高傲而快意地死去来得更加的不易与艰辛。

而我们惟有坚韧地活着,才能对得起当年快意死去的那些人,因为他们是替我们而死。

只有我们活着,才能证明他们当年的死去具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意义。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为了死去的人,我们只能咬着牙,从夹缝中努力地去寻找那生存下去的方式和意义。

议和,代表着对敌人的温柔,但议和,也代表着对自己的铁血。

只有心如磐石,冷冽如铁,为了生存可以放弃一切的人,才能怀揣着滴血的心,温柔地向敌人低头。

为了大宋的延续,为了大宋还活着的人,这一切屈辱,都是值得的。

至少,在给金人磕头谢礼的这一刻,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绍兴九年(1139年)三月初七,大宋依照“天眷议和”的约定,将二十五万两白银和二十五万匹绢悉数运到了金国。

在接收贡银后,金煕宗并没有食言,命完颜宗弼(金兀术)率金军退出开封(东京),移行台于大名府,并将开封交还于大宋割地使王伦。

至此,黄河以南,淮河以北的陕西、河南之地重回大宋版图。

在我等主和派大臣的建议下,皇帝迅速设立了应天府路,京畿路,河南府路三路用于管理接收的陕西、河南等地。

绍兴九年(1139年)三月十六,王伦带回金人同意交还徽宗“梓宫”(棺材)和皇帝生母韦太后的消息。

皇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

绍兴九年三月二十,皇帝召回韩世忠,岳鹏举,张俊等人,于宫中设宴,为赴金国接收土地的割地使王伦接风洗尘,并为我主导议和成功一事庆功。

宴席上皇帝喜笑颜开,声称今日天下已定,众大臣当开怀畅饮,庆贺议和。

在皇帝的倡导下,宴席上一时间觥筹交错,文臣武将其乐融融。不管是主战派大臣还是主和派大臣,甚至连韩世忠和张俊等人,都端着酒杯来向我敬酒。

我也一反平日里小心谨慎,持正守中的道学形象,只要是来敬酒的,均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惟有岳鹏举,在宴席上滴酒不沾,只是冷冷地坐在自己案台之前,用冷冰冰地目光看着我们欢呼畅饮,显得格格不入。

因他坐的位置显眼,气氛略有些尴尬,皇帝看了他很久,忍不住端起酒杯,对着他说:“岳爱卿,你征战沙场,多有劳苦,本官家敬你一杯。”

岳鹏举沉默不语,大家慢慢地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他想了想,还是举起了酒杯,对着皇帝道:“官家,为国杀敌,岳某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只是岳某年轻时贪杯好酒,带兵时为了不误事,曾于母亲坟前立誓,不将金人赶出我大宋疆域,永不喝酒。但俗话说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官家,不知岳某是否可以借这杯酒来祭奠为我大宋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王伦也是今日的主角之一,已然喝得半醉,刚想对岳鹏举劝酒,猛然间看到我冷冰冰充满杀气的目光,一时间酒醒了一大半,动都不敢动。

我对着他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向了岳鹏举。这是个义薄云天,精忠报国的好男儿,也是个能征善战,用兵如神的好将军,更是一个光明磊落,襟怀坦荡的真君子。可惜,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在朝堂之上,过于完美,招来的往往是杀身之祸。

皇帝想了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既然如此,岳爱卿自便就是。”

岳鹏举一揖到底,跪了下来,把酒杯举起,将酒杯里的酒全数洒到地上,口中说道:“将士们,官家敬你们酒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这一刻,我心潮涌动,热泪差点决堤而出;

这一刻,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这一刻,我望着这大宋军神,心中黯然神伤,心知与他日后必定不死不休。

这一刻,大宋一百多年的铁血军魂全部凝聚于他一人之身。

但我深知,就算如此,他也挡不住这江南的水乡温柔。

岳鹏举用杯中酒祭奠完战死沙场的将士后,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发一言。

他此举让宴席上本来兴高采烈,开怀畅饮的君臣们大感扫兴。坐在他身旁的韩世忠似乎想劝劝他,但见他神情严肃,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忍住到了嘴边的话语,独自喝起了孤酒。

过了不久,皇帝见大家有点意兴黯然,站起来笑道:“本官家今日已然尽兴,就先回寝宫了,诸位爱卿继续畅饮。”

皇帝既然要走,众大臣就没有留下来喝酒的道理,纷纷起身,拱手齐声道:“恭送官家,臣等告退。”

皇帝微笑着,默默看着我,朝我点了点头,我会意地一笑,弯腰拜了下去,起身时,皇帝已转身离去。

在这种场合下,为了护住朝堂众大臣的颜面,皇帝也不好偏袒谁,只能用眼神在暗中表示对我的支持,已算是很大的鼓励,作为皇帝的心腹,我自然心领神会。

拜别完皇帝,我和王伦一同往宫外走,刚出宫门,后面便传来岳鹏举的喊声:“秦相,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岳某有事请教?”

终于还是来了,其实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作为主战派旗帜之一的岳鹏举和作为主和派首领的我,必然会有针锋相对的这一天。

我想,岳鹏举等这一天应该也等了很久了吧。

王伦回头见是岳鹏举,脸色一变,神情紧张地低声问我:“秦相,是岳将军,是否要叫人过来?”

我笑道:“笑话,叫人过来干吗。我大宋自太祖开国,就只有武将听命于文官的规矩,哪有文官怕了武将的道理。王大人,岳将军应该与我有要事要谈,你先自行回去吧。”

王伦一听,如释重负,小声说道:“既是如此,那下官就先行一步了。秦相待会还是小心些为好,这岳鹏举师出“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武功可算是军中第一,如果等下他发起横来,怕是不好办。”

我笑道:“王大人多虑了,岳将军可算是一名儒将,他跟张俊,刘光世之流可不能同日而语。”

王伦见我神情淡定,拱了拱手,也不搭理岳鹏举,径直往自己的官轿走去。

望着王伦的背影,我摇了摇头,心想,历练多时,终究还是改不了胆小怕事的缺点,堂堂三品文官,难道你还怕岳鹏举揍你不成,他今日又没饮酒,如何发横?

“秦相恕罪,今日是秦相的好日子,岳某本不应在今日让秦相扫兴,然岳某今日有几个问题憋在心中委实难受,还请秦相赐教解惑。”岳鹏举大步流星,不一会儿已走到我面前,拱手道。

我望着眼前这位身材高大,英武不凡,三十岁受封节度使,如今不过三十七岁就被称做大宋军神的儒将,隐约看到了自己当年热血抗金,誓死守城的模样。

自己三十六岁的时候,在汴京守城杀敌的心境跟眼前的岳鹏举应该是一般无二吧。

真可谓世事如流水,人生如浮云,转眼已隔世,万般不由人阿。

我对岳鹏举点了点头,笑道:“岳将军战功赫赫,就连金人听到您的名字都要闻风丧胆。赐教二字秦某倒是不敢当,有何事不解岳将军但问无妨,只要是秦某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岳某想问秦相的第一个问题是,此次我大宋与金人议和,以贡银收回陕西、河南两地,朝堂上下都说这是盖世奇功。岳某记得,当年蔡京和童贯二贼也是以银两买回燕京六州空城,秦大人当时还只是一名太学学正,就曾上书太上皇,弹劾蔡京童贯欺世盗名。岳某当年虽只是一名军中小校,也为秦相上书之举击节叫好,怎么到了今日,秦相所作所为与蔡京童贯无异,就成了盖世奇功了?”

岳鹏举话语刚落,一阵冷风吹过,也许是方才饮酒过多,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用手揉了揉有点发疼的脑袋,我淡淡地说道:“因为此一时,彼一时也,时不同,势不同也。当年蔡京童贯以银两买回燕京六州,对外却宣称是打败辽国夺回来的,上欺圣上,下瞒百姓,以致当朝圣上,朝堂大臣和天下百姓对我大宋军队的实力充满了幻想,到了金人兵临城下的那天,才愕然发现,原来我们大宋军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今日我大宋失北方多地,已然算是偏安于江南一隅。至建炎元年以来,每次金人来袭,我大宋军队胜少负多,百姓死伤惨重。秦某这几年殚精竭虑,以阴谋之术毁伪齐政权,乱金国朝堂,终于在今日议和初成,不费一兵一卒,以银两换回陕西、河南两地,对此秦某自认为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百姓,无愧于心。”

岳鹏举听后,沉默了片刻,抬头道:“秦相,岳某的第二个问题是,您认为是打回来的和平牢靠还是买回来的和平牢靠,请秦相赐教。”

“岳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抚着胡须道:“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和平不管是用打回来的,还是用买回来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宋军队能不能守得住。如果守得住,用买回来的又有何妨,如果连守都守不住,又何来打回和平一说。”

岳鹏举眼睛一睁,怒道:“如何能不重要,和平若是用打回来的,金人就会对我大宋军队产生畏惧之感,不敢轻起战端。现如今和平是用买回来的,金人对我大宋嗤之以鼻,想开战就开战,又何来安定之说?”

“岳将军,你此言差矣。当年寇准老相公与辽国签订澶渊之盟,我大宋每年向辽国纳贡三十万两白银,辽国与我大宋不也保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这一百多年天下太平,我大宋百姓不也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秦某今日所做之事,不敢自比寇准老相公,但方式和目的却是一样的。至于说如何让金人不敢轻起战端,这靠的就是汝等武将了。打仗的事,秦某知之甚少,怕是爱莫能助。”我不为所动,话语平和。

岳鹏举道:“秦相,当年金人攻打开封,您誓死主战,城破之日,为保赵氏江山,您孤身一人,单枪匹马直入金营,力保皇室,天下人无不佩服。但你从金国回我大宋后,却君子豹变,力主议和,天下人都大感诧异,甚至有人说您是金人的奸细,对此,您做何解释。”

“哈哈哈,金人的奸细,岳将军,你问的好。秦某力主议和,天下间那些不懂时势,自诩忠君爱国的人对秦某早就不耻久矣。然而,主战就是爱国,主和就是卖国吗。天下间的事如果真的这么简单,你我二人早就可以归隐田园了。岳将军,你今日问我是不是金人的奸细,我想问你一句,我在朝中是何身份?”

“同中书门下章事,当朝宰相。”岳鹏举道。

我抚着胡须道:“蒙当今圣上错爱,秦某今日在我大宋也可算是位极人臣。就算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秦某是汉人,做金人的奸细,如果大宋亡国,你觉得金人能给我这样的奸细什么样的名分呢?大宋亡国,对于我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能有什么样的好处呢?难道秦某还能当皇帝不成,张邦昌和刘豫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秦某又怎么可能去重蹈覆辙?岳将军,你说是不是阿?”

岳鹏举听后,沉默了一会,缓缓拱手道:“岳某情急失言,还望秦相海涵。”

“不敢,岳将军,其实秦某也有几句心里话想对你说?”我神情严肃地说道。

“秦相请讲?”

“岳将军,你可知你岳家军一个月所需军费的数目?”

“军中有军需官掌管军费,岳某平日里对军费倒也没那么注意,如果没记错的话,岳家军每月军费当在三十万贯左右。”

“那是没打仗时的军费数目,如果是战时,你岳家军每月军费在五十二万贯左右,折合白银二十六万两,一年的军费开支在三百万两左右。岳将军,您为人高风亮洁,岳家军军纪严明,我相信军费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但我大宋不是每一支军队都跟你岳家军一样的,我大宋合计有四支大军,若是战时,每年军费都在一千五百万两以上。

自太祖开国以来,休养生息,注重民生,就算是靖康之耻后,当今皇上也广开海路,发展经济,将我大宋的瓷器,丝绸运往海外,换取白银,说句实话,从秦朝一统到现在,我大宋经济可算是历代最强,但为何民间百姓生活仍困苦不堪,甚至要卖儿卖女,都是因为连年征战,朝廷不得不加重赋税所致。

不仅如此,我大宋有些将军,面对金人时不堪一击,当金人撤去,就诛杀当地百姓,以百姓的人头换取功勋,岳将军,我大宋的百姓再也禁不起这连年征战了。秦某以每年五十万两白银和向金人称臣的代价换取议和,每年可为我大宋节省大约七百万两军费,省下这七百万两军费,可在民间建粥棚,设义仓,饥荒时就有了储备银子。没有打战,杀民冒功的人也就没有残害百姓的借口。

如若议和能够长久,那朝廷就可减少赋税,让利于民,到那时,流离失所饿死的人就会少一些。岳将军,秦某殚精竭虑近十年,能做的也就是让百姓饿死的人少一些而已。所以,你口中所谓打回来的和平,让金人畏惧的说法,秦某一点都不感兴趣,因为对于天下百姓来说,要的只是和平,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而已。”

岳鹏举听后,久久不言。

我望着漆黑的天空,发现上面居然连一颗星都没有,不禁叹了口气。

“父亲”,身后传来养子秦熺焦急的叫声。

我回头一望,发现秦熺带着十几个家丁,手持火把和木棍,急冲冲地向我跑来。

我脸色一沉,待秦熺到了跟前,问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秦熺看了一眼岳鹏举,小声道:“刚才王伦大人到府中,说您被岳将军拦了下来,儿子不放心,就赶过来了。”

我听后,有点哭笑不得,这王伦还真算是有情有义,自己跑了还不忘通知我的家人。

我回头对岳鹏举拱了拱手,说道:“岳将军,夜已深了,秦某告辞了。”

岳鹏举也拱了拱手,道:“秦相请便。”

他话语一落,我就转身往自己官轿走去。

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说服他,就像他也不可能说服我一样。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也只能各行其是,各安天命了。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绍兴九年三月二十六,金銮殿

皇帝头戴纯黑通天冠,身穿云龙红金绛纱袍,颈配白罗方心曲领,脚踏白袜黑靴,满脸肃然地端坐于龙椅之上。

大殿上,朝堂大臣们按官职品阶鱼龙而立,待全部就位后,领朝太监高声喊道:“众大臣跪拜山呼。”

众大臣齐刷刷跪倒,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平摆右手,向上提升,道:“众卿家免礼,平身。”

我站在文臣队列的最前面,带着大家拜倒,高声呼道:“谢官家”,然后缓缓起身。

“众大臣有本上奏,无事退朝。”领朝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我低着头,双手捏紧手中的朝板,定下心神,准备迎接主战派大臣的第一轮攻击。

斜眼望去,皇帝也是正襟危坐,神态略微有些紧张,估计如我一般,也是心中忐忑,不知朝中主战派大臣准备做何打算。

“臣樊光远有本上奏!”吏部郎官樊光远从队列中站了出来,高声喊道。

“抛砖引玉的终于站出来了。”,站在我身旁的王伦咬着牙低声道。

我微微笑了一下,轻声安抚他:“但听无妨,官家议和之心已定,他们翻不起什么大浪。”

“原来是樊卿家,不知所奏何事?”皇帝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锐利,紧紧地盯着樊光远,身体前倾,语气沉重地问道。

樊光远并未被皇帝的气势压倒,而是朗声道:“禀官家,我大宋与金国和议虽成,然金人长于白山黑水,茹毛饮血,不懂礼仪,乃虎狼之邦。伪齐刘豫曾为金人卖命多年,最后也落了个毁国灭家的下场。此次议和,臣恐是金人设下的圈套,怕是难以长久,为防有诈,臣请皇上加紧边备,以防不时之需。”

“臣等复议。”汪应辰,毛叔庆,张行成等主战派大臣纷纷出列为樊光远站队。

我回身看了看岳鹏举,见他并未做仗马之言,只是神情严肃地平视前方,突然觉得一阵心悸,感觉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皇帝的声音:“看来你们意见倒是一致。秦爱卿,你操持此次议和,劳苦功高,与金人多有接触,对金人最是了解,对于樊爱卿等人的奏请,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转过头来,躬身道:“樊大人谋国之言,臣复议。当年澶渊之盟签订,我大宋并没有减弱边防。今日我大宋虽与金人议和,还是当防范于未然的好。”

对于我这个回答,满朝文武包括皇帝在内都有点措手不及,樊光远似乎在等我反对后就要出言反驳,刚抬起头准备说话,听完我的回答,又狐疑地低下了头。

而汪应辰,毛叔庆,张行成等主战派大臣纷纷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着对策。

笑话,反对加强大宋边防,从任何角度都是说不过去的。

金人勇猛,重实利而虚礼节。此次议和,我大宋以每年二十五万两白银和二十五万匹细绢换回了河南,陕西两地,实乃完颜昌和完颜宗磐为夺金国权柄一手操办,金人算是吃了大亏。

金煕宗虽然年幼,无法制约二人,但金国尚有大名鼎鼎的完颜宗弼(金兀术),完颜宗弼乃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称金国四太子,对大宋存有灭国之心。此次金国在吃了大亏的情况下与我大宋议和,完颜宗弼并未出来干预,应是隐忍不发。隐忍者,所谋甚大。

从金国的朝堂来考虑,金煕宗,完颜宗弼与完颜昌,完颜宗磐必有决裂的一天,尚不知何人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此时我大宋自然只能趁议和之机,加紧边备,以防金人背盟。

其实当樊光远提出要加强大宋边防时,我就对主战派大臣今日朝会的作战部署了然于胸。想让我对加强边防提出反对意见,然后进行攻击,因为加强边防的意见确实无懈可击,若我提出反对,在言语交锋中必然处于劣势,主战派进而可以攻击此次议和实属不智,最后逼高宗停止议和。

可惜,我同意了他们的观点。只不过,是在议和的基础上同意了他们的观点。他们想攻击此次议和进而推翻议和的机会,自然就土崩瓦解了。

防守是为了更好的进攻,而后退,却是为了堵住对方进攻的机会。

朝堂对奏,瞬息万变,我在大宋朝堂之上,与范宗尹,吕颐浩,赵鼎这等文臣中的翘楚都曾交锋过,能屹立不倒这么久,靠的就是对形势的判断,这次奏对,主和派大臣们确确实实低估了我。

我所真正担心的,其实只有一个人——岳武穆,我大宋百战百胜的军中之神。

他是真正的精忠报国之士,为了国家社稷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忠义之辈。想用一己之力,撑起我大宋铁血军魂之人。

可惜的是,他生不逢时,对于得位不正,自立为帝,背负着整个江南士族利益的高宗而言,岳鹏举这几年的声名太响,军功太盛。

功高自然就会盖主,

盖主自然就会遭嫉,

遭嫉自然就要慎言,

慎言自然无法坦然,

无法坦然自然就会造成君臣彼此心中的芥蒂,

而芥蒂,可以杀人!

我想,岳鹏举应该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不知他会如何破解以求自保呢?

“臣岳鹏举,有本上奏。”一道不算是洪亮的声音在殿上响起,但却如惊雷一般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

朝堂上原本窃窃私语的大臣们顿时变得鸦鹊无声,岳鹏举站了出来。

此时,不管是主战派大臣还是主和派大臣都紧张到了极点,甚至有些主战派大臣兴奋得涨红了脸。

作为武将中战功赫赫的主战派领袖,岳鹏举一直洁身自好,群而不党。此时在樊光远等人出师不利的情况下站了出来,主战派大臣们都将炙热的目光投向了他。

皇帝见是岳鹏举,忍不住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犹豫地说道:“岳爱卿,以前朝会时本官家似乎从未见你主动奏事,看来今日你所奏之事是十分要紧了。”

“臣上奏之事,关系国本,自然要紧。”岳鹏举义正言辞道。

“国本”二字一出,朝堂上所有大臣都脸色巨变,我更是心潮涌动,心里闪过二字——“死谏”。

皇帝听后,面色铁青,身体微颤,咬着牙道:“既是关系国本之事,你说下去。”

“禀官家,我大宋与金人议和,听闻今日金人欲立钦宗之子为太子,并将其送回我大宋,乱我大宋朝纲。故岳某请官家早立皇储,以定民心。”岳鹏举全然不惧,朗声说道。

“愚蠢至极,简直是找死。”王伦在我旁边低声道。

我听后,恨不得扇他一巴掌。“找死”倒是真的,“愚蠢至极”简直是侮辱了岳鹏举,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一个可以写下满江红的儒将,怎么可能是愚蠢之人。

皇帝没有子嗣。建炎三年,苗傅与刘正彦发动兵变,挟持皇帝,后虽被韩世忠镇压,但皇帝三岁的皇太子赵旉在兵变中受到惊吓,不到半年就夭折了。而皇帝在“苗刘兵变”中也因堕马留下病根,至此以后再无生育。

当年靖康之耻,金人将大宋皇族太宗(赵匡义)后裔全部掳至北方,皇帝久无子嗣,不得已在民间寻找太祖(赵匡胤)后人,寻到后,作为养子。但因并非亲生,所以未将其立为太子。

此事朝中大臣皆知来龙去脉,事关皇帝脸面,又涉及天子隐疾,故立储一事朝中大臣皆不敢提。

可立储一事,却又事关国本,久久不定,确实危害朝纲,特别是此时与金人议和,若金人真的将钦宗之子送回,到时为了立储之争,朝堂必会乱做一团。

不过,就算要提立储之事,也应由朝中文臣来提,因为这是大宋文臣的责任。

大宋文臣定国策,辅朝政,提议立储本就份内之事,无可厚非。

而武将将兵在外,上奏立储,无疑有挟兵权操纵帝位废立之嫌疑,这与找死确实无异。

但提议立储的岳武穆真的愚蠢吗,有这种想法的人才是真的昏匮。

岳鹏举,只不过是把朝中文臣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堂堂正正地做了而已。

就算是朝中只知玩乐不懂朝政的蠢笨之臣也知道“逆鳞”所要付出的代价,睿智如岳鹏举,又岂会不懂。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圣人谋国,奋不顾身,天下至悲!

“岳将军,汝将兵在外,此事非汝当预之事。得闲时当多读读《郭子仪传》,学其心重朝廷,韬光养晦,方能身享厚福,子孙昌盛。退朝!”皇帝脸色巨变,拂袖而去。

而留下的,是一名心如孤舟的忠义之士和一群叹其愚蠢的聪慧之臣。

望着这名忠义之人,我悲哀地知道,他的死期不远了。

而更为可悲的是,我,大宋同中书门下章事秦桧,将会是那个对他举起屠刀之人。

这一日,九州风雷涌动,万马齐喑。     

而武圣,得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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