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无声注视中，她变出一把钥匙，将笼子打开，然后她腾开位置，便于我出来。
可是，我却依然站在笼中，没有动弹。
“谢语微？”她发出疑惑的一声。
而我斟酌着开嗓，语气里充满了抱歉。
“对不起，我……觉得就算出去，也迟早再会被抓回来。”
“没用的啊，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到。”
她安静地听完，便郑重地告诉我：“谢语微，现在可不是放弃的时候。”
“......”
“......”
无论她怎样说，我都只能以沉默来回答她。而她也低下头，短暂沉默后，她发出一句长长的叹息。
“唉——”
再次抬起头来时，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
“可你不甘吧？后悔吧？遗憾吧？想要“复仇”吧？”
“我......”
与语气里毫不动摇的她相比，我就像个懦夫。
她站在笼外，与我保持着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而激动鼓励我的她又微微弯下腰，将距离进一步拉近。
“难道你就愿意放任你的内心世界就此毁灭吗！我问你，你就没有一瞬间后悔过吗？”
“我......当然有啊！”
终于，被深深刺激到的我忍无可忍地大声吼道。
而她也拔高了音调。
“那就起来啊！向那些小看过你的人证明，证明你早已今非昔比！”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说出这些话。”
我不甘心地咬紧牙齿，拼命克制快要涌出的眼泪，但她的语气却突然缓和，柔和一问。
“你想看看我的面具下是什么样子吗？”
“啊？”
我静静地看着她，而她也静静地回以我一望，然后，在我无声的注视下，她慢慢摘下了面具，向我展示她完整的容貌。
而看见的一瞬，我差点以为我看错了。
因为那张脸实在怪异与恐怖。
“一半的脸是我，另一半的脸是......谢雨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而她也向我踏出一步，她继续拔高音调向我催促似的喊道。
“看清楚了！我不仅是另一个你，也是另一个他！谢语微，你必须要战胜她们，她们不是别的谁，她们也是你的一部分，是由你的负面情绪滋生的人格。你要战胜她们，此后，你的内心才能迎来光明。”
“不要再逃避了，难道你愿意一辈子与这样的怪物为伍，一辈子抬不起头，一辈子困在这个世界中吗！”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过去的我，还有未来的我。”我低下头，不敢与她那双坚定的眼对视。
“谢语微，不要忘记，你不是为你一个人而战斗。”
被这句话所点拨的我立即想起了一个人的背影。
“笑笑？”
我抬起头，怔怔看向她另一半张脸——没错，那正是谢雨笑的一半面孔。
“你们之间还有一场游戏未分出胜负吧？哪怕你已知道了几乎所有真相，但不要忘记，一定要遵循诺言，一定要相信他，他愿意为了你承担你的痛苦，请相信这样的人，不会存在极大的恶念。请相信他，相信我，相信你曾经作下的选择。”
说完，讪笑魔女突然抬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我疑惑地看着她的动作，而她的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顷刻间，我的背后突然生长出了一双洁白的羽翼！
“这是？”我惊讶地转过身，看向突然出现的奇迹。
“这是你曾立下的决心。”她不紧不慢地回答，然后她又反问。
“你要背叛过去的自己吗？”
那时的我，为了救下坠落的笑笑，曾经祈愿拥有一双会飞的翅膀。
可在明白了他一直以来都替我承担痛苦时，那时的我更加坚定了要找回记忆的决心。
如今记忆已经尽数找回，可是笑笑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我与他还有一场游戏。
“那么，你还在犹豫什么？”她咄咄问道。
但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当面确认，便向她指责道：“可是魔女的弱点不是心。你骗了我！”
“我亲眼看见林益刺中了魔女的心脏，可她却只受了本该有的剑伤。”
现在却转为她惊讶愣住了。
她微微张开口，想说话的同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番思考之后，她郑重地抓住我的双肩，冷静地说：“魔女的弱点就在心。怪我没能说清楚。我说的心是指——”
“哎呀呀，真是感人呐。”
讪笑魔女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一道熟悉到莫不能再熟悉的嗓音打断了。
“哎呀，我们是不是该安静点，打扰到她们多不好啊。”
“可她们都已经发现我们了，现在藏起来为时太晚。”
嬉笑魔女与痴笑魔女突然出现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其中，嬉笑魔女还伸出手向我们打招呼。
“嘻嘻嘻嘻，好久不见啊，叛徒。”她加重了“叛徒”的语气。
居然又是魔女！她们究竟什么时候就出现了？
“你先待在笼子里不要出来。”
讪笑魔女站在我身前，将面具重新戴上。
“诶？可是——”
“我先解决掉她们。”她冷静地说。
“解决掉我们，你在说什么大话？”
“就算是大话，也得先过过脑子才行。”
嬉笑魔女与痴笑魔女你一言我一眼，打趣一般地说着。
但讪笑魔女丝毫没有慌乱，反而镇定地补充出她先前被打断的话。
“魔女的心都只有一半，打败魔女的方法就是用真心填补剩下的一半。”
嬉笑魔女与痴笑魔女在手上变出武器，她们侧过身子，盯向还站在鸟笼出口的讪笑魔女，似乎是在暗示她跟上来。
讪笑魔女也随即变出武器，见状，我连忙拦道：“等等！我也要与你一起！”
“不用了，这是我们魔女之间的争斗。”
她扭过头，即便隔着一副面具，可我似乎也能看见她面具下藏起来的温柔笑容。
最终，她与另外两位魔女陷入了我看不清的黑暗中，又留下我独自一人。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对自己的无用感到无限的自责与悔恨。
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魔女们都想有一颗完整的心。她也不例外。
为了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为了拥有一颗完整的心，魔女应该不择手段。
......
黑暗房间的角落，有一张摆了八张座椅围起来的长桌。
然而，席位上只有七人。
坐在最尊贵席位上的是戴着痴笑面具的怪人，她率先发言：“姐妹们，今日我们齐聚于此，是要商讨未来的计策。”
“这个组织好奇怪啊，该不会是什么凶恶的传销组织吧？还有那个说话的人，明明都不认识，她是怎么厚着脸皮发言的？”
“咳咳！”
“说的确实是呢，喂喂，这个组织叫啥名啊？”
“对啊对啊，莫名其妙地把我们拉来，莫名其妙地开会。”
“呃——好吵。”
“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
“不如，我们自封为魔女吧？”
“魔女？”
“魔女......这个名字不错。”
“那我们就叫做魔女会。”
“我没有异议，怎样都好。”
“但我们还需要一个领袖。”
“我我我，我毛遂自荐！”
“这家伙，行吗？”
“不如搞个投票吧，票最多的魔女就成为我们的领袖。”
“同意。”
......
“嘻嘻嘻嘻，感谢大家的信任。我会成为一个好领袖的。”
嬉笑魔女站在座位上朝众人挥手，彩花与鼓掌声不断，似乎要将她的身形淹没。
......
“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拥有相同的愿望。”
“那就是让这个世界的运转得以存续下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争取更多的自由。”
“而让这个世界永远存续下去的方法，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当然，也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法。”
嬉笑魔女说服了其他魔女加入她的计划。
......
“你知道那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吗？”
“就是那个与谢语微接触最多的人吗？”
“没错没错，我今早上看见那家伙私自与谢语微搭讪，竟然还是用谢雨笑的模样！”
“你知道那家伙面具下长什么样吗？”
“谁知道。反正，那家伙最碍事了，不仅几次谢绝了我们的邀请，还总是与谢语微在一起，打乱我们的计划。”
“......”
“你怎么不说话？”
嗤笑魔女问向突然不发一言的讪笑魔女。
而讪笑魔女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如平常一般开口。
“我只是在想，那家伙究竟有什么目的。”
“是啊，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明明和我们是一样的......”
......
“可恨，可恨，可恨呐！”
嬉笑魔女正透过水镜观看谢语微的生活情况。
当她看到那个家伙突然出现在谢语微身旁，甚至还将她推下水后，她忍不住地开始连连叫骂。
而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她立马警惕地关掉了水镜。
“谁？”
“是我。”
讪笑魔女迅速答道。
见到来者是她，嬉笑魔女面具下的眉头一皱，佯装刚才无事发生。
“是你啊。找我有什么事？”
“这样做，真的好吗？”
“你说的哪件事？”
“......”
知道她对于她的计划有异议，嬉笑魔女便试探道。
“你难道不恨她吗？”
“我......不太清楚。”
“哈？”
嬉笑魔女想不到她那么经不起试探，究竟是她太蠢，还是她自己被小看了，总之，一腔怒火之下，嬉笑魔女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摔倒在地。
“唔！”
讪笑魔女冷哼一声，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又被嬉笑魔女压在了身下。
“让我看看你的面具下长什么样！你如果不是和我们一样的，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嬉笑魔女伸出手就要扒开她的面具。
讪笑魔女拼命抵抗，幸运的是，对方只看到了她是谢语微的半张脸就放开了手。
“哼。算你命大。但是，你最好记住，今天只是个提醒。”
“如果你敢背叛我们——呵呵呵，就算你背叛了我们，你也不会有任何的好下场。”
“这就是我们身为魔女应背负的宿命，自诞生起就注定的悲剧。你躲不掉的，没有哪位魔女能躲掉。无论是你，是我，还是他......”
自出生起就被注定的悲剧宿命，决定了魔女们无法追逐光明。
拥有一颗完整的心，这份愿望因无人给予，也只能沉入内心的海底，陷入暗无天日的沉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