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这世界上，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爱，在见到的第一次，就注定要羁绊一生，就注定像一棵树一样，生长在心里，生生世世。

——宫崎骏《千与千寻》

一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见钟情。后来我们聊起来，他说第一次看到我，是在平潭一中的操场上，开学第一天，一帮男生约好一起去看女状元。他记得我那天穿一件蓝色波点裙，有点小胖，还有点傻，傻傻地站在那里，从此把他的大好青春给误了。想起他说这话时的神采飞扬，真是有点欠揍。

我忍不住笑了，其实我也记得那天，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男孩，高高瘦瘦的，一望就望进了眼睛里。

初中三年，我们成了好朋友，我们和一大帮至今的好朋友一起玩，度过三年非常快乐的时光。因为都是好学生，所以是不会想学习之外的事的。少女的心事藏得深，喜欢一个人，那叫早恋啊，那简直有点羞耻。

二

我们俩，分开了很多年。

初三毕业那年，他跟着妈妈去了香港找爸爸。甚至，走的那天，我没有送他，因为他也没有勇气提前告诉我，他害怕这样年纪轻轻不能自己主宰的离别，从此与我，没有将来。

他在心里想我，我也在心里想他。两个人的通信，说着一些最正经不过的同学之间的话，谁也不敢说破。却又情不自禁地在字里行间搜寻着另一种意思，也许有，也许没有，总是患得患失。只在一封信里，他明明白白写了一句: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夹在信纸里，那是王菲的歌词。对，那只是歌词，那本来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歌词。真是不应该脸红那么久，真是不应该把心跳得那么快，真是不应该把一封信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三

他在大一那年元旦回来了一趟老家。尽管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回去，但又无法阻止心中的渴望。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家的车上。他在同学群里人缘一向好。在家呆了两天，一大帮的朋友，没有说上几句话。或许是比别人有更多的话要和他说，反而沉默了。他是一贯的，沉默。中学三年，允宜老师要求写座右铭，他永远是那一句:沉默是金。我总觉得是因为他偷懒居多吧。但不管怎样，这样的两个人，纵有千言万语，却真的不知从何说起了。热闹的人群里，我坐得离他远远的，暗暗地笑话自己，大概是怕会忍不住扑过去。

那天回家时，他送的我。路过县医院后门时，他突然无厘头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卖老鼠药的要播《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害得我那颗因为走在他身边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瞬间着地。

四

两天后，我走了，我要回去上学了。他来送我，他也上车了，他坐在我身边，车开了，他没有下车。我没怎么说话，他也是。我很庆幸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可以有借口看风景啊。路边高高的木麻黄从眼前飞速掠过，冬天的平潭，大风呼呼地吹，把天刮得好蓝啊。我看着天，他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看我，可是我不敢回头。

二十年前还没有平潭大桥，我们和大客车一起坐大轮渡出岛。车开上船后，我们下车登上二楼甲板。海风从天边吹来，吹起我的头发，迷住我的眼，他轻轻地帮我拨到耳后。海水那么蓝，天空那么蓝，有些什么似乎忍不住要破茧而出。就这时，两只海鸥翩翩飞过我们眼前，一转眼，又飞走了，一只向左，一只向右。他突然开口：“也许它们绕个圈又会飞到一起。”好像响应他的话一般，两道白色的影子迅速地飞到眼前，盘旋了一阵，又相伴一起飞向天空。我们都笑了。再然后，笑得脸儿有点红。

五

也许它们绕个圈又会飞到一起。

这句话，这么多年我都还记得。这些年，每一次特别困难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句话，我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样子，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厚好听，他的眼睛亮亮的，仿佛那么多的阳光都聚在里面，他低着头望着我的样子，就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下船的时候，他牵住我的手。

时光从来都是在最美的时候走得最急，在等待的时候走得最慢。

我们的爱情，从来都是伴随着长久的等待。不知道的明天，不曾去过的地方，好像看不见的未来。是的，牵住他的手的那一刻，我心里想的是那一首大风吹，大风起兮云飞扬，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就是这么悲壮!我想的是我要谈一场没有未来的恋爱了，这违背我一向的原则，但却是我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我似乎已经等了许多年，等到我的萌芽岁月过去，又等到我的青葱年华也即将过去，在我有生之年，即使最后我不能与他相伴到最后，我也希望，我能和他更靠近一些，我能和他有一段只属于彼此的回忆，一如心中所愿。

六

最难以面对的是父母和朋友。我们有一群共同的朋友，很好很好的好朋友，我们甚至有共同的名字，我们叫七匹狼，包括我们俩，是其中的两匹狼，我们从年少的岁月一起走过来，我们的友情几乎等同于我们的年纪，可是，想到日后分手了再相见大家可以不必为了我们俩那么尴尬，我选择不告诉。

至于父母，我乖了那么多年，我希望爸爸妈妈可以原谅我这一次。

这不是我们爱情的开始，我们的爱情我自以为更确切地说是在十二岁那年启蒙。

但这是我们恋爱的开始，一个人想着永远，一个人只想着此刻的快乐。

此刻是多么的快乐啊，快乐到发疯。每天早晨，是他的歌声把我闹醒。他用闹钟先把自己闹醒，然后打电话过来唱歌给我听，直到我醒。我记得有一早，他和一帮大学同学唱K太晚回来，怕睡过头，就撑着等我醒，他说他唱一首新歌给我听，刚刚听到的，那首歌好像唱着我们，那首歌叫《至少还有你》，然后他在电话一头唱，我在电话另一头听，默默地，泪流满面。。。他买的第一部电话，诺基亚的经典款，在话筒处自己画了一只燕子贴上去。燕子是我的小名。每次说电话的时候好像都能亲到燕子，他笑嘻嘻地说。好吧，论肉麻，我承认我不如他啦，甘拜下风。

对于我，有他，每一天都是最美好的开始。我的生活一切照旧，一样没有他在身边，但谁说没有他呢？那心里满满的满满的都快乐地要溢出来的，都是他，只有他。然后，每个夜晚，他会提醒我早点睡。嘿嘿，有一种爱，暖暖的，叫早点睡。每天等着电话，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和他一起的每一天，都珍贵。

每周我都能收到他的信，至少一封。那个时候，电邮开始普及了，我们也上QQ，但好像我总是更喜欢纸质的信，能看到他的字，他的字那么好看，那么有力而坚定，那些情话，也仿佛可以隽永到永远。

爱情里的都是傻子，我从不觉得异地恋有多苦，我想着他，我知道他也在想着我，这样就够了。我也不贪玩，不用有人陪，除了特别好的几个朋友聚聚，我可以看看书，听听歌，想想他，安静地等着他。他总是催我出去找朋友玩，总是担心我一个人太寂寞，总是担心他离得这么远让我委屈了。怎么会委屈呢？这个傻瓜，也许寂寞有一点，但我绝不孤单啊。有时候把他的信拿出来再看看，也可以看好久呢。

七

打败爱情的，从来都不是距离，也不是金钱。

他是真正的穷学生，十五岁开始基本上是自己养自己了，借了政府的十几万助学贷款读的大学，十五岁那年去香港一个月后开始打工,连粤语都还没能听懂（写到这里，为什么好想哭，一直到今天，仍然心疼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我舍不得他花钱，但是他总是坚持，打那么贵的国际长途，所有的假期都要飞回来看看我，然后回去之后去做更多的兼职。很多年后的有一天，读到一句话：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我们都解决不了。彼时年近不惑的我们，笑到快流泪。

毕业的第一年，我在国内当老师，他在星岛日报当编辑。金融风暴刚过去没多久，很多人失业，这份工作薪水又低工作又累，因为要通宵上晚班，就在那一年多里，他都开始长白头发了。我很心疼，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没有未来的，但是这个大男孩，却一直都在为我们的将来在努力。可是他知不知道，我只要他好好的，我的爱情里，不需要车子和房子。

圣诞节假期，他回来看我。他计算好自己下次回来的时间，在学校附近的花店订了花，一个星期送一束，一直送到他回来的那一周。那天早晨我收到还带着露珠的一束玫瑰，还收到他的一封信，信里说他明天就回来了，要我等着他。可是，下午开校门的时候，小弟又送了一束花过来，还有一封信，还有，写信的人就在门口。。。我想我那一刻的表情一定特别傻，是同事把我推出门去。我看到了他，在熙熙攘攘来上学的学生中，他站在那里，高高的挺拔的模样，一望就望进我的眼睛里，仿佛时光从未离开过，还是记忆中第一眼的悸动。

真正的爱里，真的不用太多的物质已经很幸福了。一个男人爱你，不在于他给你花多少钱，而在于在他力所能及的地方他用心他愿意为你付出他所有。

八

毕业了，很快，我们要面对现实问题了。毕业了，长大了，大人们开始催促成家立业了，我都不知道，爸爸都已经准备好了相亲对象。这是不是太可怕了，好像几天前爸爸还在凶巴巴的耳提面命：不准早恋!眨眼间，他已经恨不得我嫁为人妇儿女成群。毕业就是这么个分界线吧，你再也不是小孩了，你最好一夕间搞定终身大事，结婚了就好像一劳永逸了。

我和他，也必须站在双方父母的面前，面对现实。

我的爸爸说：“那些不会读书的女孩子才会嫁到香港去打工。”

他的妈妈说：“如果是在国内，那是我们家高攀了。你不是在香港读的书，找不到好工作的，去了香港，你只会让我们家的经济一落千丈。”

其实我不知道他们家还有什么经济让我来一落千丈，都已经在谷底了吧。后来听他的妈妈和姐姐说，是他严辞厉色不让家人说，原来他大学到新加坡实习的时候，有个女生看上他了，都追到香港来了，重点是这是一枚有钱女，小小年纪开一大奔，据说家财亿贯。知道的时候我真有点后悔嫁给他了，这个笨蛋，干嘛有钱日子不过呀，猪头！

九

我们像孩子一样的爱着，可是，现实从来都是大人。

当时，因为工作出色，我已经被调到政府办公室去了，准备着为成为最年轻的处级干部而奋斗。爸爸坚决不同意我辞去工作。

在这里，我有爱我如珠如宝的家人，我有稳定的生活，我有看得见的前途。

在那个不曾踏足的地方，只有未知的未来，未知的位置。

于他，可以遇见更适合他的当地女子。虽然大学的时候，他说毕业了他争取回来，我也知道不可能，太对不起辛苦移民年纪老迈的父母。他是一个好儿子，我也是一个好女儿，所以，两个人一起苦吧。

在最艰难的时候，我想过放弃。他说，如果放弃，他这辈子都不会幸福了，即使将来可以得到很多，但如果没有我，就没有拥有的意义。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严重啊，但确实感动了我。我们终于还是坚持下来了。经过那么多的甜，经过那么多的苦，我们在一起了。

十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也许有的人从未和爱情恋爱过。但我始终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曾有过一份最纯真的感情，只是我们坚持把它兑现了。

那个青涩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很久，我们似乎还没长大。我们仍然像孩子一样地爱着，我们在泰山顶上看日出，在黄山看云海，在沙巴看日落，在每一座我们登上的高山上大声叫我爱你；我们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台湾大学青岛栈桥，在我们去过的每一间大学吃食堂看美女帅哥；我们也曾漫步在或陌生或熟悉的城市街头，手牵着手，唱因为爱情；他会在我生日的时候带上孩子们唱《宠爱》给我听，还会瞒着我，凌晨去排队，买我最心爱的五月天的演唱会票。。。

王子公主的婚礼从来只是开始，生活总是有那么多的狗血，可是，也必须，有那么多的甜蜜。

你要相信，无论路途多么险峻距离多么遥远，那个爱你的男人，都会义无反顾，为你，千山万水，策马而来。

今年是我们结婚第十五周年。大娃十二岁，读初一。正当我们相遇的年纪。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过得很像同班同学。 我们，一直在初恋。

燕飞来

PS.这不是小说。真实的爱情，包括那两只海鸥。直到这一刻，我们依然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