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忍不住说点什么,这是第一次在影院里看老贾的电影,中国的观众都欠老贾一张影票,好多人都这么说,我觉得我还欠老贾一段话,花钱不花钱的看了人家那么多电影和书,像是偷了人家的思想和眼光,心生不安,非得说点什么,也不枉挺他这么久,当然还将一如既往。
这两天,江湖儿女的影评众说纷纭、甚嚣尘上,这是老贾希望看到的,一石激起千层浪总好过石沉海底不见踪迹吧,不论好的坏的,还可以更孟浪些。
影片放在一边,先说说人们对于老贾江郎才尽、陷于乡愁窠臼的众口铄金吧,我看过老贾写的书,访谈和几乎所有在大陆上映的作品,算是对他有个只言片语粗浅的了解吧。
当人们纷纷逃离家乡,无论以任何姿势都要挤进北上广,寻找自己光明前途时,这个小镇青年选择对家乡的回望和书写,当人们的目光聚焦在高企高薪高官厚禄,被商业大潮拍打的头晕脑胀时,这个小镇青年选择对底层的关注和同情,当人们对权力和财富的获得和支配感到惊恐和迷茫时,这个小镇青年选择对动荡和解构的认真思考。
当周围的人群随时代的波涛翻滚起伏,当人们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变得不择手段,当众人为所谓的进步和发展、科技和智能摇旗呐喊时,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青年,像是在岸边扎住了脚跟,冷静镇定,充满爱和怜悯。
我不由得对他心生敬意,二十年如一日,他坚持对现实和城镇的关注,坚持对故乡和成长的感念,他坚持以小镇的坐标观看和感受这个世界,坚持真实到裸露和刺痛的表达方式,他的坚持满怀深情,初心不改,而人们却对电影提出求新求异的审美要求,这如同对女人提出要保持傻白甜的青春美貌一样,扭曲、异化、可笑。
另外一些对老贾“荣归故里衣锦还乡”的鄙夷更是无稽之谈,作为一名将自己始终立足于故乡沃土,已然享有赫赫声誉的导演,力所能及的在家乡办个电影节,开个餐馆,为家乡做点事情,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人们又何必费尽心机的冠以大哥大佬的称呼,小贾到老贾是时间的必然,也是选择的必然。
再来说说这部电影吧,镜头里全是我们的生活啊。
电影开始,颠簸的长途汽车里,镜头细微又极高频率的震颤着,好像我就坐在车上,透过眼镜看着一切,有个扎着耳洞长着婴儿肥似的胖脸的人,看不出年龄,一脸警醒,几个满头污垢的中年大叔,吸着纸烟,面无表情,巧巧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抱着背包,半睡半醒,这让我想起上大学时放假回家,在济南经十路路边招呼的就是这种破破烂烂的中巴车,我总是一言不发,把包放在腿上,看着一路的灰瓦平房,沙尘漫天,忍着满车的油腻恶臭,乌烟瘴气,车开的稍微快点,背包便在腿上上下跳高,这是路上唯一的乐趣。
巧巧在奉节坐摩的,被摩的司机要求“耍一下”时,竟没有慌张,她调虎离山,把包挂在脖子上,骑跑了摩托车,在瓢泼大雨中,看得我心里一阵紧,我刚工作那会儿,也骑过这样的挂档大摩托,在刚下过雨的路上,为了追一辆出租车,结果被狠狠的摔在沥青地上,至今心有余悸。
巧巧和斌哥在迪厅里尬舞,好个欢脱,那个时代的鬼步和神曲,我竟然都记得,那是属于九十年代的记忆,正是无所事事的年纪,在震耳欲聋的节奏里,霓虹灯也狂热,我们尽情地挥霍青春。
还有那废弃的山坡,像极了我家东边的花山(我一度怀疑是叫花子山的简称),一路荒草和废纸空瓶,山头不高,却还算开阔,罕有人至,在这里,可以化为“火山灰”无人知晓,也可以重新站起来。
当过去的场景故事都在这里浓缩并且涤荡开来时,那种心酸和满足,快乐和无奈,在心里迅速膨胀,化成136分钟的眼泪和欢笑……
对电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生活在江湖里,也不知道老贾算不算江湖中人,江湖,大概不是打打杀杀吆五喝六吃喝玩乐吧,也不仅是肝胆相照情深意重两肋插刀,江湖,也许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我们每一天的生活,江湖是爱恨和情仇,是忠诚和背叛,是坚守和遗忘,是千里迢迢和唯唯诺诺,是倾盆大雨和火山灰烬,是逃避和囚禁,是故乡和边疆,是男人和女人,是无情和无尽头。巧巧推着轮椅里的斌哥说了两句话,“无情了,也就不恨了。”“你不是江湖里的人,你不懂。”你不会真的误以为那是江湖规矩吧,巧巧含着眼泪生生咽回去的话该是,江湖里的情,你不懂。
老贾的电影没有原著,不需要改编,老贾一人编剧一人导演,所以对于电影形式,它的故事没有合适不合适,因为它就是为此而生,正因于此,它没有小说可参照或比较,画面即文字,语言即文字,那种贴合和渗透感简直无与伦比,读过老贾文字的人肯定了解,当年若不是去了北影,在文学界他也绝对是响当当了不起的人物,那文章绝不比电影的影响力小。
讲实话,这部电影让人怀疑是为赵涛量身打造的,当然这些年赵涛在老贾的电影里也颇游刃有余了,有人说get不到她的美,其实一开始我也相当不能接受这个舞蹈专业出身,看起来没有丝毫表演弹性的演员,也许勤能补拙吧,也许实在是在老贾的电影里浸润得太久,这个算不上好看,笑狠了还有点哭相的姑娘,终于在这部影片里绽放出了自己的光彩,自然又不圆滑,醇熟且不失青涩。
还有个有意思的变化,那就是老贾的电影里竟然多次出现了黑色幽默,让人忍俊不禁,比如,巧巧在路上碰到那个偷她钱包的基督教徒,帮她把一群男人打跑,然后用山西话大声质问她,你说我是哪一个?你看我是哪一个!比如,二勇的葬礼上,先是用上海滩的主题曲代替哀乐,然后两个跳国标舞的年轻人赶来送行,在临时扎的丧事棚子前,在土路上,神情严肃的翩翩起舞。再比如,巧巧假扮情人的姐姐,在饭店包间门口,对张一白和张译一本正经的信口开河。还有,巧巧在火车上跟陌生人徐峥去新疆,被他的“谁不是宇宙的囚徒”打动,又被刑满释放的现实打败。这荒谬的现实,这无奈的绝望,这苦涩的欢乐,这与想象之间的巨大落差,大概就是老贾心中不得不说的江湖儿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