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年味》
作者: 那一道风景
从前的日子很慢,所以记忆中的年味也总是一点一点地渗透着,以至它的温暖、热闹蔓延了大半个冬天,也让记忆里那原本寒冷的冬天,因为“年”这个中国特有的节日,蒙上了瑰丽的色彩。
每年腊月,忙完农活的人们,就开始准备年货。那时的年货大多是农家自产的,比如:炒花生、炒瓜子、炒豆子、炒米花、油炸红薯片、油炸糍粑、熬麦芽糖、压芝麻糖片、压米花片、印米糕……虽然都是自家的普通原材料,但经过妈妈们的巧手,总是做出让我们垂涎欲滴的各种糕点、糖果。
那时邻里关系极为融洽,常常是一大群人窝在一个厨房里,烧火的烧火,掌勺的掌勺,筛沙的筛沙,装袋的装袋。灶膛里哔哔啵啵,灶台上噼噼啪啪,火光映红了烧火人的脸,热气熏红了掌勺人的眼。大家手里忙着,嘴里说着,脸上笑着,偶尔蹦出一句埋厌的话也是带着笑意。而我们小孩总会不时的进去绕上一圈,出来时必定是兜里鼓鼓的,手里拿着,嘴里嚼着,好不开心。
年味就从那温暖、热闹的氛围里飘出的糖果味中悄然弥漫开来。
不过除了那些糖果,还有很多吸引我的地方。
碾米
那时候我们农村做米花并没有机器,而是先把糯米蒸成糯米饭,嗮干再拿到碾房用大石碾碾扁,最后和着沙一起炒成米花。
据说糯米饭干压得越扁米花就越大越脆,所以每次有哪家要碾米都会叫上一大群的小孩去坐碾子。
我们每天在村东头的碾房边玩耍,看到有人要碾米,就一窝蜂跟上去,一个个猴子似的跳上碾座、碾杆。等糯米铺满碾槽、牛上好套,坐在离碾轮最近的那一个鞭子一挥,大喝一声,大水牛吓得撒腿就跑,咿呀声响起,碾轮飞快地向前转动起来,我们笑了,碾米人也笑了……
在那个独轮车盛行的年代,坐碾子于我们来说无疑是最开心的事了,这时年味从那石碾周而复始转动的咿呀声中流溢而出。
练灯
舞花灯是我们南方春节的一大特色,从大年初一到元宵,村里每天都会接到各个地方不同花灯的来访,其中有龙灯、狮子灯、贝壳灯、马步灯……而我们村也组织了花灯。
我们村组织的是狮子灯,而且还是两队,一队是我们乐姓,另一队是危姓。每年腊月,天天晚上一队在村头,一队在村尾的各自的教头家中操练,每天两队的锣鼓象比赛似的“咚咚锵、咚咚锵”敲得震天响。
我家有我爸(鼓手)、二哥(舞狮头、打咏春拳)、四哥(打长拳、耍单刀)、二姐(打对手,挑灯笼)四个人参加,每天吃过晚饭他们几个就去教头家操练。
狮子灯成员都有统一的练功服装,一个个男的是威风凛凛,女的是英姿飒爽,他们把那些刀、枪、棍、棒、剑、戟、锏、凳……舞得是虎虎生风,看得我羡慕不已,恨不得一下子长大,就也好参与。
最喜欢看二哥舞狮了,随着锣鼓忽快忽慢的节拍,那手工缝制的狮子在他手里仿佛活了起来: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摆尾,眼睛滴溜溜乱转,嘴巴时张时合,时而静止,时而欢快,时而蹲伏,时而跳跃直看得大家连声喝彩……
就在这糖果飘香的忙碌中和锣鼓喧天的热闹里,春节不知不觉地来了,从二十四开始,鞭炮也加入了渲染的行列: 接天香、祭灶神、接財神、献猪、拜社公、封门、开门……哪一样都离不开它,当然也少不了要为我们兄妹准备一些如: 砸爆、地老鼠、小噼啪、手花……年味更浓了。
“啦啦啦,过年了,二十四……二十六杀猪又买肉,二十……二十九做豆腐……”我们唱着儿歌,年也到了跟前,人们依然遵循着老祖宗留下的千百年的习俗: 杀猪、写对联、扫房子……
献猪
那时我家每次过年都会杀一头猪,只是过年猪不能称“杀猪”而要说“献猪”,一般在二十六,七的样子。一大早烧好水,屠夫过来把猪放血(这时要放上一个鞭炮),在一个大盆里泡上、去毛,然后挂在一个木梯上开膛,取出内脏,剩下就是爸爸的事情了。
爸爸十分利索地将猪肉分边,剔出骨头,卸下四个猪蹄。然后挑肉质最好的地方切一刀大六斤加上猪心打包,这是要拿去孝敬外婆的,又切几刀大四斤留着送给当年没猪过年的亲戚,再留上十几斤过年,剩下的都切成一块块,放进一个大缸用盐腌起,这就是我们家一年吃的肉了。
接下来是处理猪杂了: 游血、重小肠、糯米灌大肠、剁脆骨、清理猪头和猪蹄,几道美味用料就备好了。
这一天家里都要请上一顿,名为“猪血酒”,主要是请上村里关系较好的邻居和曾帮过我们家的人以及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大家推杯换盏间,一边吃着,一边拉着家常,感情也就联络好了。
写对联
因为大哥写得一手好字,从二十七开始,村里人就陆陆续续送红纸过来让大哥写对联。这时我就成为大哥的小帮手: 裁纸时递上剪刀,规划字体大小时帮忙折格子,每写好一张,我又拿到一边整齐地摆放好,等它晾干。
闻着浓浓的墨香,看着大哥那苍劲有力的大字,那时大哥是我心中最崇拜的人,这时年味就从那墨香里飘溢而出。
做豆腐
二十九在南方被称为“豆腐年”也称为“小年”,这一天妈妈一定会亲手做上一锅豆腐。
石磨呼呼地转着,豆浆咕噜咕噜地在锅里冒着泡泡,磨豆浆,煮豆浆、滤豆渣、放石膏……经过妈妈大半天的忙碌,一锅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美味豆腐终于做好了。
然后就着猪肉,加上配料,或煎、或煮、或炸、或主、或辅为我们做上一顿丰盛的豆腐宴。
过大年
对联贴起来了,灯笼挂起来了,香案摆出来了……
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一会儿传来锅碗碰撞的“叮当”声,一会儿传来切菜的“咚咚”响,灶膛里的火呼呼摇曳着,我不时的往里添着柴伙,一道道美味端上了桌。
快中午时,看妈妈的年饭也差不多要做好了,爸爸拿上祭品和我们兄妹一起去拜社公,回来后在香案上点上香、烛,烧上纸钱祭拜祖宗和天公,烛光摇曳着,照得堂屋红通通、亮堂堂,空气里弥漫着香和美食的味道,看着那一桌丰盛的年菜,禁不住直咽口水。
这时,妈妈在厨房招呼我们:“拔筷子了”赶紧撒腿就跑,饭里面已插满了染红的筷子,于是在妈妈的示意下,从大哥开始挨个将筷子拔起,嘴里呢喃着:“拔高拔大……”
那边爸爸鞭炮也放过了,终于可以开吃了,烟雾缭绕中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桌子上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还有几道菜是必有的: 肉丸(一家团团圆圆)、芋头(年年易)、竹笋(节节高)、肉沫粉丝(年年顺、长长久久),看着一桌的美味,食指大动起来。
大哥先给爸妈一人满上一杯白酒,我们兄妹每人舀上大半碗红糖米酒,然后七兄妹一起站起齐声道:“祝爸妈新年快乐!祝爸妈身体健康,越来越年轻!”这时爸妈总是微笑地回祝我们,年饭就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吃过饭我们都换上新衣,要领“压岁钱”了,爸爸早用红纸包好——一人十张崭新的毛票。发完压岁钱,爸爸又开始绘声绘色地讲那百听不厌的有关年和除夕的故事,在故事的渲染中决定和爸爸一起守岁,想要看看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每次都在那绵延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中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所以至今也没能看到过年的样子。
正月
大年初一,我们这是不兴拜年的,也不干活,一家人就在自己家休闲娱乐(据说这一天不干活,一年都不用干活了),比如在院里摆上桌子大家吃着糖果,嗮着太阳打牌,输的人或被刮鼻子、或被点鼻子、或绕桌腿,一个个不管年纪多大都乐得像个孩子(据说这一天开心一年都会开心)。
这一天还有许多其他的讲究,比如: 不往外倒水(泼財),不扫地(漏財),不说脏话、狠话、不吉利的话(据说会应验)。
当然我们小孩子在家是呆不住的,那天我们身上穿着新衣服,兜里揣着糖果,手里攢着一把鞭炮串门去喽……
大年初二,开始拜年了,而我们的狮子灯也出发了,看着身着统一服装的队伍在视线里渐行渐远,心里好生羡慕。而我们村也开始不断迎来来自各地不同的花灯,每天的锣鼓声,鞭炮声不绝于耳,直至元宵年味才渐渐淡去。
在我的记忆里,年味是那糖果飘出的香甜味,是那石碾周而复始转动的咿呀声,是那一场场锣鼓喧天、丰富多彩的花灯,是那绵延不断的鞭炮声,是那年夜饭桌上的一道道美食,还是那充满喜气的对联、灯笼、红烛和亲人们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