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浮生记】·鸱鸮

“在此之后,亚特兰蒂斯突然发生了猛烈的地震和大洪水,一昼夜之间,所有这些好战的人都遭到了活埋,亚特兰蒂斯也就从此沉入了大海。”

                                                                                                        ——《对话录》


第一章 帝王谷


良一觉醒来,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觉得胸口很紧、很痛苦,隐隐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朦胧间,他看到一张美丽而又模糊的脸出现在眼前,缓缓靠近他,仿佛在窥探着什么似的。

她背后的那双金色羽翼是……鸱鸮?

为什么,会有这种难过的感觉呢……

不一会儿,他又看到了一个孤单的人影,生生世世的走在夕阳下一望无际的海滩边上。

“喂,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你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他不断弯腰拾起搁浅在海岸边上的贝壳,将它们一颗又一颗的重新投回海里。

“不知道的东西,是不是就等于不存在?”

但是,粗糙的砂砾磨破了他的双脚。无边无际的海滩上有那么多的贝壳,他几生几世也拯救不完。

“喂,你究竟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他经历了孤独、挣扎、痛苦、失望、绝望、颠沛流离、委屈、屈辱、心痛、不安、恐惧、愤怒、无限等待、焦虑乃至绵长的祥和。

“你知道吗?我经历了洪水、风蛇、火雨和地震,就是为了,能和你再见上一面……”


“——陆吾!”良惊醒时,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我在这,良。”陆吾立刻从铜戒中化身人形,出现在良的床边:“怎么,做噩梦了?”

静谧的月光从卧舱的窗口投射下来,空气中夹杂着咸咸的海潮气息。良剧烈的喘息着,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那艘军舰里的窄铺上。

 “嗯,抱歉……”他看着小窗外一成不变的夜色海面,心跳逐渐趋于平静。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刚才的惊慌中一直紧紧抓握着陆吾的手。

虽然对方似乎并不介意,但这一暴露内心脆弱的举动还是令他自觉十分难堪。于是他赶紧抽回了手,有些不自在的转移起话题:

“陆吾,关于那个尤儿,你觉得她究竟是正还是邪?”

“良,在妖怪的世界里,很多时候没有正邪真假,有的只是胜利和失败。”

陆吾用他一贯低沉的嗓音回到,语气中听不出有任何情感的波澜。

良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这时,一个水蓝色的身影敲了敲木门,走进舱内:

“主人,我们已经接近亘古大陆了。”巴夏说着,瞥眼看了看守候在良床边的陆吾,略一停顿,“这片海域的海水比较浅,并且伴有大量淤泥。我们要小心些行驶,最好调回手动巡航模式。”

从门口吹来的冷风让良多少清醒了些。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你了,巴夏。”

“明白。那么,我就先去操舵室了。”


*                  *                  *


黎明前的夜空中,一颗闪烁着红色幽光的星星正从北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这是不祥的征兆,公主。”

寒冷的大漠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裹紧了身上的白纱。在她头顶,一只发着蓝色荧光的不明浮游物正环绕着天狼双星的光圈呈六芒星状的几何轨迹飞行:

“先知凯西曾有预言——近日来,这片沙地将遭受史上最大的颠覆与浩劫。公主,请您务必尽快同我返回母星。”

“如果是盗墓贼的话,我就更不能离开了。不论是遇见多么难对付的家伙,我都绝对会将这里保护到底。”

耳畔的风声呼呼刮过。她转过身去,看向夜幕下呈现出黑色三角的金字塔倒影。

“多谢你的提醒,普拉纳。但是,我早已决定与太阳神的光辉同在——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远方的山口处,一队漆黑的影子正以超越骆驼的速度在夜色中悄声前进着。它们的“眼睛”不时发射出诡异的亮光,在粗糙的沙地上留下两行蝮蛇般交缠的轮印。


*                  *                  *


两天后,良终于找到了可以泊船的三角洲平原,从河口登上亘古大陆。

他沿河向西行走了十几公里,但见河水逐渐浑浊,河床处布满了淤积的泥沙。周遭的景色从峻峭的石灰岩峡谷一路过渡到荒无人烟的沙漠,空气中飘散着扬尘和沙灰。

黑红的天空上,几只秃鹫在他的头顶盘旋,四野一派寂静萧条。

过了一会儿,它们缓慢降落,围拢在前方一坨不知名动物的腐尸上。

空气略微有些干燥。

“我讨厌这里的气氛,”风的声音从琉璃戒中传来,“这里什么都没有。”

“稍微有些尸臭。”铜戒中的陆吾随之应道。

昏黄的太阳从云层中升起,照射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丘。

又走几公里后,他看到荒漠中不时会冒出一些散落着的断垣残壁:它们多是些石砌的建筑,以白色为主,有些石柱上还绘刻着精致的浮雕。虽然这片遗迹都已被风蚀得看不出原本的功能与布局,但是从建筑群的面积来看,良认为这附近应当曾有座相当繁华的城镇。

“这里是帝王谷,”正当良在遗迹群中穿梭的时候,陆吾的声音忽然从手上传来,“是陈努卢洲的人们安葬法老王的地方。”

“咦?你怎么知道!”没想到这里居然不是城市,而是陵墓区的旧址。这让良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只是恰巧能看懂这上面的梵字而已。”听陆吾这么一说,良开始注意到一些折断的石碑上隐隐刻着的象形文字。“刚才的那条河,名叫‘沙罗尼河’。”陆吾又道。

过了一会儿,烈风夹杂着沙尘扑面而来,四下忽然响起了唱诗般的祷告声。

风停后,良睁开眼睛,隐隐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些模糊的人影:他们排成一行行的,正踱着缓慢的步伐穿越沙漠。

“啊,总算见到人了。”良释然道,抬脚便向他们奔去。

“且慢!主人,不可以和那些人对视。”巴夏警示的声音忽从水戒中响起,“那些是在沙漠中行走时去世的死者亡魂。”

良一个急刹停住脚步,心里暗暗吃惊: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者?!”他看着蚂蚁般密布在山丘上的无数人影,心中有些发瘆。

“他们中有的是觊觎王陵宝藏的盗墓者,有的是考古学家、观光游客,还有的仅仅是喜欢搜奇猎趣的人……就像您一样。”

“我才不是什么喜欢搜奇猎趣的人,我是为了打倒饕餮才——!”这时候,良意识到由于他的声音太大,已经吸引了一些亡魂用空洞的眼神朝这边张望。他赶紧闭目屏息,向着相反的方向拔腿狂奔。

直到额头撞到一根粉红色的花岗岩石柱时,他才“咚”的一声坐倒在地。

而后他又“哇”得一声按着屁股一跃而起——“好烫!”

原来他此时正身处一间由大理石筑成的圣殿遗址:由于日近正午,石制的地面已被太阳晒得金光滚烫。

在他的猛撞下,那根原本就因风化而存在裂隙的石柱“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上半部分轰然倒地。

 “——谁扰乱了这位法老的安宁,展翅的死神将降临在他头上。”

此时的温度有四十多度,略微脱水的良本来就有点神志不清;当他听到这咒语般的一句话时,还以为自己仍然沉浸在刚才的祷告声中不能自拔,因此立刻堵上了耳朵。

“——我是法老王的保卫者,是我用沙漠之火驱赶那些盗墓贼。”

诅咒再次传来,良心中一惊,才意识到那声音是由陆吾发出的。

“你说什么呢?吓我一跳!”良骇然。

“……刚才被你撞倒的那根柱子,上面刻着这样的话。”陆吾随即道。

这时,从远处浩浩荡荡走来了一支披璎戴珞的白象仪仗队,它们分为左右两排,每排各二、三十只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还不时掀起长鼻发出几声嘶鸣。良呆呆看着这支灵性十足的庞大队伍,直到它们走到他跟前,良才想起自己似乎应该为之让路。

仪仗队止住了步伐。良注意到这些巨象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大——每只的肩高都足足有四、五米。

为首的白象忽然伸出长鼻将良卷起,然后鼻尖一扬,想要将他摔落。良暗吃一惊,使一记“翻龙劫”勉强翻滚落地;紧接着,那头白象又抬起厚重的前足高高砸压下来,顿时将地面砸出一口两米多宽的大坑:若不是良躲闪迅捷,此刻恐怕早已被碾成肉饼。良转身想撤,但几十头巨象已将他重重围住,根本没有退路。

“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良深感不解。

四周的白象同时开始发起攻击,良的式神们便全部以真身形态从戒指中一涌而出,挡在他周围加以示威。

当趴蝮在良身边撑起了半球型的水晶屏障之后,象群的动作忽然停止了。


*             *             *


“公主,是‘冷血的非人类存在’——这和先知凯西的预言里所述一致!”萤火虫似的浮游物在女子头顶呈8字状来回盘旋,不时发散出点点蓝光。

“是啊,普拉纳。看来他就是预言中提到的盗墓贼没错了。”

“居然毁坏了先帝留下的庞贝柱,真是个猖狂的盗墓贼!”

“可是,他有如此强大的式神护体,的确有些棘手。难怪先知在预言中称之为‘帝王谷有史以来所面临的最大劫难’。”女子说着,将白色的面纱缠到耳后,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看来最好先让他掉以轻心,然后再伺机除之。”


第二章 鸱鸮


只听远处一声哨音响起,象群便一齐停止了攻击。它们按左右两行列阵排开,在中间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一头肩高足有六米的白象王从通道中央缓步踱出。

“抱歉,吓到你了吧。这些孩子都不是坏人,可能是因为你突然撞倒了那边的石柱,它们才会向你发起攻击的。”

说话的是一名身裹雪白长纱的女子——她正昂首挺胸的端坐在那只白象王背上的玉座中。女子的皮肤非常光洁,接近古铜色。在她蒙住半张脸的面纱上方,一双浅金色的大眼睛灵活眨动着,长长的睫毛上镶着闪亮的钻。

她伸手抚摸着身下白象的脊背,来到了队列前方。当她亲眼看到那个刚被象群围攻的人影时,却不由心中一愣:那是一个身形匀称、容貌俊逸的年轻人,有着一双淡然如水的灰蓝色眼睛,气质凛冽而出尘。

这和她先前所设想的盗墓贼形象相去甚远。看着眼下这名似乎才刚刚褪去少年稚气的男子身影,不知为何,她竟忽然对那预言的内容感到几分疑惑。

“他就是那些式神的主人,公主,”飞绕在她肩头的普拉纳出声提醒道,将她的思绪拉回,“请您务必小心!”

“我叫哈托尔。”她说着,将戴着白色手套的芊芊玉臂向那年轻人伸去,“你叫什么名字?”

顺着那声音的来源,良举首望去:毒辣的太阳当空照着,逆光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高踞在白象背上。一片金黄中,那个巍峨的身影是如此挺拔洒脱,仿佛吸收了整片大漠的风华神韵,在耀眼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就像是屹立了千年的古老神话一样。

不知怎的,良的心底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难过。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很多次梦醒的时候……

“主人!”随着趴蝮一声呼唤,麋立刻用脊背托起向前倒下的良。

“他是中了暑气。这帝王谷白天的直射温度有60多度,普通的人类肯定耐受不了——更何况他还刚进行了剧烈的奔跑。”哈托尔望了望远方,对正慌作一团的良的式神们说道,“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到一个凉快些的地方去。”

于是良被仪仗队救起,伏在队伍最前方的一头白象背上向前走去。

朦胧间,不远处一座金字塔的倒影深深映入了他的心底。


仪仗队行走了近两个时辰,逐渐脱离沙漠,来到一片像是雅丹地貌的戈壁。这里离沙罗尼河的水源较近,距帝王谷约80公里。

行路期间,良的意识一直处于半迷糊状态,只有在偶尔用哈托尔的革制水袋喝水时才会勉强微微打起精神,就这么持续到太阳落山。

黄昏时,哈托尔令白象们在一处山坡下搭建了顶三角形帐篷。

“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息。”她说着,带领象群走上沙丘,“我的营寨就建在这座坡的另一边,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良表示感谢,却没有住进帐篷。自从见到哈托尔的身影后,他感到自己心中的一半都成了空的。他就像是一具失去了半个魂魄的驱壳,任凭自己的另一半灵魂穿越身体,如同苍鹰般飞向广袤的大海、大漠。

“良,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开明兽问。

“……嗯。”良倚在帐篷上爱答不理。

“很痛苦吗?”开明兽担忧的站了起来。

“不,”良只好勉为其难的转动眼球,看向对方:“我没事了。”

“那你一整天都在发什么呆呢?”开明兽俯身卧下,“我问你,接下来的行程怎么计划?”

“我准备……在这里先住上几天。”

“……”

太阳下山后,空气很快变得阴凉。晚风咸咸的,有种被阳光晒过的气息。

夜晚,大风吹过地表奇形怪状的石层,发出好似鬼哭狼嚎的怪声。那顶帐篷早就被吹翻,在狂风中飞得看不到影了。于是良的式神们围成一圈,用自己的身躯为蜷睡着的他挡风。

坡顶上,哈托尔默默将这些看在眼里。

第二天一早,良被一阵婉转却虔诚的乐声唤醒,睁眼便看到了火红的大漠日出。

黎明的霞光下,几头白象正在努力工作着,为良建造起一顶更加坚固的六角形帐篷。良不好推却,于是便住了进去。

山坡下,孟极在哈托尔脚边惬意的舒展着四肢,好像对她的爱抚十分受用。

良注意到那双浅金色的瞳仁里暗含笑意。那是一双非常独特的眼睛,很大很美,性感的同时又闪烁着凶悍的光芒,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

简直……就像是捕捉猎物时的狼一样。

“良,你在傻笑什么?”一旁的开明兽走了上来。

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露出了微笑。

哈托尔闻声抬头,看了看良:“怎么了,我的脸很奇怪吗?”

良:“不,只是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

哈托尔又笑了:“谢谢你。”


良就这样在沙漠里住了七天。

每到夜里,他都能看见红色的天狼星高高挂在天角。

月光下,哈托尔会在大漠中点起过一种蓝白色的火焰,它们很快便燃烧成某种类似六芒星的图案,美轮美奂。

渐渐地,良发现自己的心底涌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一种奇妙的感觉划过心口,像春风一样,又带着一点酸涩。

他走到坡下,将铜戒从右手食指上摘了下来。

“……陆吾,”他几经犹豫,终于开口道:“你能不能,替我保护哈托尔?”

开明兽立刻从铜戒中现身。

“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你的式神,我唯一要顾及的是你的安全。”开明兽的九条棱尾在空中不安的摇曳着,“良,你是不是中了某种催眠术?”

“啊?”良有些愕然。

“我觉得,你最近变傻了很多。”

“白痴老虎,小良是爱上那个哈托尔了!”麋实在忍不住了,它从琉璃戒中跑出来,愤愤开口道。

良的身体瞬间僵直,瞳孔骤然收缩。

开明兽闻言,想了想道:“良,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过,其实不管她是个怎样的存在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待在她的身边而已。”

“完了,完了。看来小良这次是要栽大了。”麋的耳朵向下垂落,微微颤抖着。

“那么,饕餮怎么办?”开明兽正色道,“你的目标不是要寻找饕餮吗?”

 “我不知道,”良握紧双拳,“但是……我想待在她的身边。在她身边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变得很美好。我想保护她,也想触碰她……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何不把这种心情直接传递给她?”趴蝮也从水戒中冒了出来。

“嗯?”良一时不解。

“就是说——把你刚才这些话在她的面前再说一次。”趴蝮道。

良愣了愣,顿感有些局促,他头也不回的跑进了帐篷。

“不会吧,难道小良想要留下?!”麋见状,焦急的在原地不断绕圈:“我不要!我可不要留在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小良可真是的,都已经有我了,居然还会去喜欢别的女子!”

开明兽半开玩笑道:“你还是放弃吧,良喜欢的是成熟的大姐姐。”

麋听了一怔,随即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

“我是良的第一个式神,在良集中精神的时候,我和他的意识是连通的。所以,该怎么说呢……算是男人间的秘密吧。”

“什么男人间的秘密,真恶心!再说了,化成人形态的时候,我可也是很成熟的……”麋说着,两颊微微一红。


良觉得自己受了这么久的关照,应该想法报答一下哈托尔的恩情。于是他派风化身成人,前往哈托尔处打探对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风心中老大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动身执行。她翻过山丘来到哈托尔的营寨,却见帐篷内外空无一人。

这时,沙地上隐隐闪烁着的几点金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走近一处光点弯腰看去,发现那亮光的来源竟是根半没在沙地中的金色羽毛。

——原来如此!风得意一笑。果然如她所料:那个哈托尔并不是人类,它也是一只妖兽。

没过多久,她便见到白象仪仗队从帝王谷回来了。

风心中正有一股无名火没处发泄,此时见到哈托尔的身影,更觉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她没好脸色的迎了上去,张开双臂拦在象群前方:“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你喜欢小良吗?”

骑在象王背上的哈托尔见状,立即吹哨止住了象群。

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风,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在问你话呢!”风怒道,“你隐瞒起自己的妖兽身份接近小良,到底有什么目的?”

哈托尔笑了笑,从象王背上一跃而下。她没有回答风的提问,反而开口问道:“风喜欢人类吗?”

风一愣,然后果断回答:“当然!不仅是喜欢——我以后还要嫁给人类呢!”

“为什么?”哈托尔微微诧异。

“因为人类有智慧啊!智慧可以创造财富。”

“这样吗,”哈托尔一声轻笑,“那么,风想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类?”

风陷入沉思,情绪变得逐渐稳定:“……如果是喜欢的人,给我买一座金屋我就嫁;如果是不喜欢的人,给我买一座金山我也嫁。”

“总而言之,风是想嫁给一个富有的人?”

风低下头,用脚轻轻蹭着沙地。“不过,也有例外。”

哈托尔想了想,笑问道:“要是良呢?”

风立刻迎上对方的目光:“要是小良的话,只要有够我吃草的钱就行了!”

“那你吃的多吗?”

“不多不多!以后还可以再少吃一点。”

看着风真诚的样子,哈托尔忍不住掩嘴笑了。这时一阵疾风吹过,刮落了她遮在脸前的面纱。

那面纱下的神韵让风在一瞬间里失神,令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蓦然加速。难怪小良会为她心神不宁,风不由想到。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男性,一定也会被哈托尔俘获的。

与此同时,她又暗暗奇怪:一个如此有魅力的存在,为何非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里徘徊呢……?


在得知哈托尔喜欢沙漠玫瑰之后,良独自一人翻山越岭,前往戈壁深处的绿洲摘采。

他穿过毒虫密布的丛林、蹚过瘴气弥漫的沼泽、跨过迷宫般的魔鬼城,浑身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但当他最终找到这种花的时候,却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第三章 图特拉斯


入夜,良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正躺在尤儿身边。

她穿着轻薄的罩衫,专心舔舐着他流血的伤口,丰腴的肉体不断散发出令人难耐的诱惑。

“和少主……很像的气味。坚强,孤傲,而且……美丽。少主的眼睛里总是闪动着信念的光辉,那么坚定,即使没有人与他为伴。”尤儿说着,抬起红润的脸颊,用那朦胧的双目望向良:“我……喜欢……那样的少主……非常。为了少主,我想变得更强大,想成为他的力量。”

良听着,感到周身炽热,终于按捺不住:

“给我看清楚了——我和你的‘少主’不一样!”说罢,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

热度终于散去后,良板过怀中尤儿的脸,不禁浑身如坠冰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音容样貌竟然改换成了另一个人!

“二姑!”话一出口,他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良猛然惊醒,感到身下一片冰凉。他起身正要出帐,忽然愣了一下,折返回来将手上的戒指统统摘下扔在枕边。

他逃也似的奔向沙罗尼河,脱光上衣跃入其中,用冰冷的河水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大漠的夜,冷得通透,远方的月亮低低挂在天角,明朗清澈。洗完澡后,良又在河边吹了一会儿晚风,这才感到自己的头脑稍微恢复了镇定。

这时,风中夹杂着的一阵悠扬音乐传入了良的耳朵。

那乐音像是发自某种管乐器似的,声音不大,却在这苍凉空旷的夜晚显得格外悦耳动听。

他循声望去,很快便发现了盘坐在不远处丘顶上的那个人影。

是哈托尔。她正在璀璨的星空下吹奏着一支白玉似的象牙箫,曲调中仿佛隐隐透出几分乡愁。

在她面前,立体状的六芒星旋转闪烁着,在沙地上倒映出幽蓝的光。

……良记得,哈托尔曾经说过:那种被召唤出的空间几何叫做“梅尔卡巴轮”——是一种能带她回“家”的法阵。

天狼星高照。

良略一犹豫,走了过去。

哈托尔停止吹箫,看向了良。她的头上别着一朵绿色的沙漠玫瑰,在晚风中微微散发出醉人的芳香。

这是良第一次见到哈托尔的全脸——好一位摄人心魄的魅力女子!他不由在心底暗暗惊叹: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丰润柔软的嘴唇、线条优美的下巴……充满了异域风情。说实话,这张脸并不算精致,但良却觉得她好似远古以来最美的雕塑,甚至比他所见过的任何画像都要好看百倍。

见良愣住了,哈托尔这才意识到自己裹在头上的面纱已经落到了肩上。她俏皮一笑,轻抬肩膀对良眨了眨眼:“沙漠里的日头太毒,白天不得不戴着这个。”

当她眨眼时,那些镶嵌在她金色睫毛上的水钻一闪一闪的,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良环顾四周,注意到哈托尔建在的坡下的“营寨”里居然只有一顶帐篷。

“你的仪仗队呢?白天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头巨象……”他疑惑道。

“在这里。”说着,哈托尔从腰间取出一枚铜制的匣子。匣盖打开后,只见里面层层叠叠地爬行着许多枚黄绿色的圣甲虫,原来白天车队里的巨象们都是由这些甲虫变成的。

良有些惊讶。

“你一直都住在这沙漠里?”他问。

“是啊,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良注视着哈托尔令人炫目的金色双瞳,感到自己好像就要被吸进去了一样。他想起了巴夏的建议,于是鼓起勇气开口道:

“但是,这片大漠里亡魂太多,很危险。所以,我想带你一起离开——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哈托尔愣了片刻,接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小弟弟,你还真可爱。”

她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皓齿,洁白犹如去壳的杏仁。

“我不是小弟弟!”良不满道。这时,他却忽然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不由红着脸别过目光:“……我是认真的。”

 “啊,抱歉,抱歉。敢于只身来到这片沙漠的勇士,肯定不是小弟弟,而是了不起的男子汉!”

这时,环绕在哈托尔肩头的普拉纳轻声提醒:“公主,他现在没有带契言之戒,那些式神都不在身边,是下手的机会!”

哈托尔点点头,微笑着沉默了半晌。

“良,为了感谢你的这份心意,我给你讲个关于这片沙漠的故事吧。”

说着,她轻叹口气,抬头望向高照在夜空中的红色天狼星:

“……在两千八百年前,这片荒漠上曾经建立着一个穷奢极欲的国度。那时的人们深信生死轮回,他们认为功名显赫的法老们若能有具保留完好的身躯,便可以作为灵魂升天的依靠,升往天堂。

“因此,他们不惜花费大量国力保留法老身躯,并且建造金字塔。因为他们认为只要沿着金字塔的阶梯走上去,就像沿着太阳神的目光一样,可以最终走到神所在的天堂。

“于是,数万乃至数十万计的奴隶用生命铸就法老的陵墓,在简陋狭小的墓穴中日夜工作,为法老的来世储备大量的金银财宝和奢侈用品。甚至,为了保守陵墓的秘密,在工程完成时,大量的奴隶都被残忍的杀害了。

“然而——令人深恶痛绝的是:法老们并不能因这些辉煌的陵寝而得以安息;相反的,无数盗墓者像地狱的使者一样惊扰着他们的灵魂,掠走了他们的财富,对他们生前的威严与权势嗤之以鼻,而他们只能在陵墓中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盗墓者的光临。甚至,连他们的木乃伊都被盗走,被一次次的辗转倒卖,甚至被肢解和破坏,丧失了在天堂重生的机会。”

哈托尔说到这里,紧握的双拳不由微微颤抖。

良思索片刻,开口道:“我倒认为,法老们为了一己之利而残害人民,这也算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不!或者说,至少不是全部的法老都是这样。”

哈托尔激动的反驳着,眼中绽放出遮掩不住的光华。

“第十八王朝时,曾有一位年轻继位的法老图特拉斯,不仅青年有为,更难得的是,他还心地善良,体恤百姓。他不忍人民受苦,因此放弃了修筑规模宏伟的金字塔,命令将自己的陵墓修筑在山谷中。

“一次,他视察完陵墓的修建,在从山谷返回的路上,见到了一名暴尸街头的女子。那女子浑身污泞,衣不遮体,而且死不瞑目。于是他亲手将自己的毯子盖在了女子身上,并命随从将女尸寻处安葬。那女子因此得以在谷中安息。

“后来,图特拉斯卷入了腥风血雨的权力斗争,在18岁那年被敌人设计所害,不幸英年早逝。朴实的陵墓并没能躲过盗墓贼的侵扰,在他死后不到一年,就有盗墓贼前往山谷,企图盗走陵墓中陪葬的珍宝。

“这时,陵墓上雕刻的一只鸱鸮忽然双目发出金光,它挥动着双翅掀起飓风和沙暴,消灭了入侵者,将他们贪婪的肉体埋葬在黄沙下。在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即使其他法老的陵墓已被洗劫无数次,却唯有图特拉斯的陵墓,一直没有被发掘和入侵。”

哈托尔说完这些,略带得意的舒了口气。

“莫非,金目鸱鸮就是那名女子的化身?”良问。

哈托尔微微点头。

良:“所以,那鸱鸮默默守护其陵墓两千多年,抵挡着永不停息的盗墓者们的贪婪掠夺,就是为了报答图特拉斯当年的埋葬之恩?”

“正是如此。”

说罢,哈托尔周身忽然发出金光。在那金色的光球中,良看到她从背后生出了一对金灿灿的大翅膀。原来她就是那只鸱鸮。

“现在你明白了吧,良。我是不可能会离开这片沙漠的。”

良沉思片刻,然后毅然抬头:

“那么,我可以……留下来做你的骑士吗?”

灰蓝色的眼睛中闪动着坚定的光,哈托尔竟一时被他的气魄所摄。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正在此时,那只一直忽闪在哈托尔肩头的蓝色萤火虫突然化成了一条长有尖细獠牙的眼镜王蛇,而那原本蓝色的光点则正对应着毒蛇的眼睛。

“来,过来吧。”哈托尔对良伸出双手,发出充满蛊惑的声音。

一片幽蓝中,良其实已经隐约感到了那丝丝吐着的红色长信。但不知为何,即使如此,在面对着哈托尔温柔的目光时,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想逃跑。

正在毒蛇准备下手之际,忽然从远处的帝王谷中传来一声惊天巨响,震山动地。


第四章 盗墓贼


那一晚,帝王谷中下起了百年难遇的阵雨。

夜幕下的沙漠里,一支装备精良的考古队悄无声息的穿梭在帝王谷腹地。专业的勘测仪器前,身着白衣的科研人员正快速调试着能源配置,并以眼前的遗迹残骸比对着讯息屏上的3D还原建模。

“——就是这里。”

领头的轻型装甲车停住了。车门开启后,首先出来的是一名戴着特制目镜、身穿黑色风衣的中年男子。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的是两名身着同款黑皮衣的人型“女子”:她们的轮廓精细干练,冷酷的脸上面无表情;除了长、短发与身高的区别以外,两人脸部与体态的外貌几乎被整形得一模一样。

“艾尔法三号,测位。”

接到领头男子的指令之后,那名长发女子的眼睛忽然改变了形态:她的瞳孔豁然扩张至虹膜大小,并从液晶屏状的晶状体中发射出一种独特的γ扫描射线——“正在进行土层勘探……正在分析数据……38%……67%……陵墓定位完成,目标:东偏北37度1.26公里处地下38米。”

“好!”男子脸上难掩兴奋的神情,“贝尔塔四号,破坏顶层。”

“收到。”短发少女应道。


*                *                *


从远处传来的一声轰然巨响打断了哈托尔和良的谈话。

“是帝王谷的方向!”哈托尔立刻起身。

两人赶到帝王谷后,只见那座屹立了千年的金字塔已然崩塌,无数的碎石废墟般散落于滚滚黄沙之上。重见天日的墓室里,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堆砌成山。看着这些稀世宝藏就这样忽然间暴露在沙漠中央,他们不由目瞪口呆。

“呵!什么古老的神秘力量,在日新月异的科技面前不堪一击。”黑衣男子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按住一颗断裂的阿努比斯石像头部,微微咧嘴,将其向后拧转了180度。

 “‘冷血的非人类存在’……原来你们才是预言中真正的盗墓贼!”哈托尔快步走到考古队的三人面前,愤恨得浑身颤抖。

黑衣男子隔着目镜,将哈托尔上下扫视了一周。

“原来如此,看来你就是传说中阻碍研究进步的罪魁祸首——图特拉斯的守墓人。”他向上推了推目镜,两手交叠置于身前:“不过,请你别见怪,因为我们并不是盗墓贼,而是由亚特兰蒂斯政府正式派遣的考古学家。由于你的干扰,人类一直无法收集和第十八王朝有关的历史资料,无从知晓当时法老去世的真相。”

他说着,向后招了招手,那两名黑衣女子随即走上前来。

“不过,与以往的调查行动所不同的是,政府为这次行动倾注了大量的资金与技术支持,投入开发了许多先进的科学设备。就算你准备继续挣扎下去,凭借你那腐朽陈旧的力量,又能守卫图特拉斯的陵墓多久呢?不如将这些出土的财宝交由我们保管,我们可以将它们陈列在博物馆里,供后人学习观赏。”

黑衣人说着,嘴角露出一道诡异的笑。

“这就是你们破坏陵墓的理由?!”哈托尔看着满地的疮痍与废墟,感到心中悲愤交加、怒气翻腾:“一切打扰法老长眠的都是入侵者!”

她指着黑衣人喝道。在她身后,呼啸着的飓风开始聚集。

“不识好歹的家伙,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新文明的力量!”黑衣人顶风而立,用手紧按头顶被风掀起的帽子:“四号,准备炮击,目标东南位53度12.5米。”

“收到。”接到指令后,在他身侧的短发黑衣少女立刻变型成一台银灰色的加农钢炮——少女合并向前的双臂变成了一架口径约10厘米的炮筒,从尖端处迸发出黄白色的强光。

“机体性能稳定。风压、热压影响:忽略。杂音:百分之零点三。正在填充粒子能源……”短发少女用冰冷的声音报告着,炮口处的光芒越发强烈,“倒数:三、二、一,能量填充完毕——可以发射了。”

“发射!”黑衣人喊道。

炮弹擦着哈托尔的耳畔飞过,只一发,就将她背后的沙漠炸开了花。地表凹陷的数米深坑之上,飞起的扬尘与沙石弥漫了整片天空,在帝王谷上升起一朵昏黄的蘑菇云。

烟硝弥漫中,良怔怔看着那名短发的黑衣少女。

“这样……也算是人类吗?”他忍不住脱口说出。

黑衣人仿佛这才注意到良的存在。他透过目镜,将良上下扫视一周。

“当然算。虽然经历过优胜劣汰的科技进化,不过它们仍然保留了人类的部分思想和肉体。这就是在亚特兰蒂斯已经开始逐渐普及、由时代发展而成就的新人类——‘未来人’。”

黑衣人一副引以为豪的样子,颇为得意的向良介绍起自己身侧的两名女子:

“除了大脑和心脏仍然保留为人类的肉身,她们的其它部分都已经过改造,替换成了植嵌在肉体上的智能机械。这样,她们就能够以人类的意志像操控身体一样随心所欲地操控这些功能远比人类强大的机械部件,轻而易举的完成情报采集、信息处理等各种任务。而且,还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拆装配置,将自身任意改变为包括生化武器在内的各种用途,完全摆脱了人类原本迟缓、笨重并且脆弱的肉体限制与束缚。怎么样,很厉害吧?”

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们那血肉与钢铁相连接的地方:跳动着的鲜红心脏赤裸裸暴露在外,其周围的筋脉与冰冷的黑色机械融嵌在一起,使他感到阵阵作呕。

“那,她们原本的肉体呢?那些除了大脑与心脏之外的部分呢?”良蹙眉道,“那些与生俱来的‘部分’……在哪里?”

“那些用不着的部分,当然是经过精细的手术处理后被剔除了。伟大的科技发展自然需要伴随着某些原始存在的牺牲。”黑衣人摘下目镜擦了擦上面的雨水,顺便鞠了一躬,“虽然,其实我并不认为排除那些陈腐的累赘是一种牺牲。”

哈托尔在一旁听得早已忍无可忍:“你们这样无视自然法则与古老的智慧文明,只顾不计后果的发展智能科技,早晚会走向自我毁灭!”

“哈哈哈,我们伟大的亚特兰蒂斯拥有人类文明史上最先进的科技,你却说我们的发达会招致灭亡?”黑衣人仰天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话!”

哈托尔展开双手,从背后生出一对金色的翅羽,她扇动羽翼,掀起强烈的暴风向车队袭去:团团涌动的黑色卷起浓烈的沙尘,黑衣人一下子被刮倒在地,瞬间被吹到十几米外。他赶紧将目镜带回头上,退到装甲车后躲避风沙。

沙暴越来越强,车队里的车子都开始晃动,甚至有些被沙石砸响了警报器。

到处都是鼓动耳膜的风声和风中沙尘摩擦的声音,良用力弓着身子以防被风吹倒,却发现那两名未来人竟对此全不在意——在黑衣人的喝令下,短发少女又一发炮弹射向了哈托尔前面的沙地,硝烟呛得哈托尔剧烈咳嗽着,几乎睁不开眼。

风势顿时大大减弱。黑衣人见状,立刻从车后跳了出来:“这是最后的警告。如果你一定要坚持阻扰我们,接下来的这发,就送你上西天!”

“我会守护到最远!”哈托尔眼中含泪,沾湿了金色的睫毛。

黑衣人怒道:“那么对不起,你就去死吧!四号,准备炮击,目标鸱鸮哈托尔!”

“收到。”短发少女声罢,炮口处再次泛起黄白色的强光,“开始填充粒子能量。倒数,三、二……”

脑中一片空白之际,良却下意识的挺身挡在哈托尔面前,全然不顾自己此刻身边并没有任何式神护体。他只知道,他因为看到那个一向高傲、坚强且光彩动人的她咬牙流泪的样子而感到心疼。他想要保护她。

“一——能量填充完毕。”短发少女声道,“可以发射了。”

“良!”哈托尔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良转过头,目光坚定:“我不是古老文明的卫道士。但是,我说过的吧——我想做你的骑士。”

“发射!”

当良举起“仁”冲向那个人型兵器的时候,对方的炮火也正向着他的前额轰来。在哈托尔发出惊呼的一瞬间里,那枚炮弹忽然发出一声诡异的巨响,以绚烂的色彩于空中炸裂开来——它撞上了空中一面高达千尺的透明冰盾,登时化为无数碎片,与四分五裂的冰墙一同散在空中。

“什么?!”黑衣人大为诧异。

正在此时,一道闪电撕裂天空,紧接着,伴随着隆隆滚雷,破碎的冰盾上赫然倒映出一座巨大的神像!

只见那百米多高的黄金神像好似面带微笑,两手中分别握着蓝釉镶嵌的曲杖和连枷,目光正看向哈托尔所在的位置。

“那是……图特拉斯的亡灵!”哈托尔浑身一颤。

看到这番壮景,黑衣人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理智:“呵呵,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以为我们会被这种小把戏吓退吗!?”

 “——我是法老王的守护者。谁干扰了这位法老的安宁,死亡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轰鸣的雷声中,一个熟悉的语音混杂其中向地面传来。良立刻意识到这背后是巴夏在操纵。

哈托尔借势奋力扇动起风暴,拳头大的冰雹噼里啪啦砸向车队,警报声此起彼伏。

凛冽的冰暴中,良看到趴蝮化身为一尊闪耀着蓝光的狮身人面像,抬起双掌向黑衣人扑将而去……

 “法、法老王的诅咒啊!!”

黑衣人一声惊呼,连滚带爬的退回装甲车内。

“给我等着!‘艾尔法三号’早就将这里的一切情报都通过无线信号回馈给了亚特兰蒂斯政府,很快就会有更多、更先进的未来人被派回到这里,你们躲不掉的!”

用扩音器撂下这些话后,他立刻下令发动引擎,与车队一同落荒而逃。

而那两名未来人则由于已经丧失了人类与生俱来的身体本能、不能及时感应到危险的存在,因此不久便被风暴埋葬在了冰雹之下。

 “识神的发达,反而导致了智神的衰退……想来真是有些可悲。”趴蝮化回原形,如一条巨大的灵蛇般缠绕在良的身边:“可真是个任性的主人啊。偏偏麻烦的是,要是让你在这里就死掉的话,我的计划也要泡汤了。”

“谢谢你及时赶来,巴夏。”良直至此时心中方才升起一丝后怕,于是便有些讨好般的对趴蝮讪笑:“真想不到,你还能制造出那么逼真的蜃景。”

“不,”趴蝮的身躯在空中上下飘浮着,“其实我除了建造冰盾以外,什么也没有做。”

“!?”良顿时惊愕。

若真如此,那么刚才出现的景象,究竟是……?

他猛然回头看向神像显现的方位,然而图特拉斯的亡灵却早已消失。


第五章 大西洲


天亮以后,看着重见天日的图特拉斯墓室,良的心中不无震撼。

神婆一定会喜欢这些考古品的吧——他不由想到。

虽然那些原本色彩鲜艳的壁绘在接触到新鲜空气的同时瞬间氧化褪色,但还有许多出土的其他珍宝琳琅满目的暴露在阳光之下:大到雕塑、瓶器、人俑,小到耳环、手镯、汤勺……一应俱全。它们由金、银、黄铜和象牙制成,件件精美绝伦,灿烂夺目。

这时,开明兽和麋也赶到了现场。

看到眼前的景象,麋大为震惊;它快步冲入墓内,摇头摆尾的搜罗着:“这件、这件、还有这件——每一件都具有极高的价值!天啊,小良,这些财宝的价值足可以建立一个国家了!”它用鹿首顶起一张黄金面具,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有了这些,我们再也不用摆地摊了!”

塌毁的陵墓一角,浑身褴褛的哈托尔带着有些苦涩的神情,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

“……那个人所说的,也许就是现实。为了守护这些宝藏,我依靠自己的力量抵御了外敌几千年。但是,你也听到了,‘未来人’所属的政府组织已经盯上了这里。以后,人类的科技水平只会越来越发达,用来破坏的机械仪器也会越来越先进;他们只用一发炮弹就掀翻了这古老的陵墓,这样下去,也许真的有一天……我的力量就再也不管用了。”

她长呼一口气,美丽的眼中微微闪烁着泪光。

良听着,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抬起头来,忽然开口唤道:“开明兽。”

“在。”

良微微转头,低声对开明兽说出了咒语般的一句话。

开明兽听后,声音变得严肃:“良,如果让这么多的物质彻底消失,将会造成永远填补不了的失衡和空洞。你知道那会为你带来多大的业力吗……更别提这些都是有文明价值的古物了。良,我不想让你背上千古恶名。”

“怎么,你不听我的命令吗?”

“……我知道了。”

开明兽深吸口气,一连吐出许多成串的圆形火球。那些业焰聚在一起,如同一条在沙漠中遨游的火龙,很快便使刚刚出土的宝藏被熊熊燃烧的业火包围。

见了这幅光景,麋鹿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瞬间耷落下来。它正要哀嚎,却看到良凝重的神情。

“哈托尔,你在漫长的岁月里一厢情愿的守护着图特拉斯的陵墓,不畏艰难、一次次地驱逐和消灭陵墓的入侵者,甚至不惜屠杀无辜的生灵,只为保护他不朽的肉体和财宝。”良淡淡道:“然而你是否想过,这样因他而起、围绕着他的陵墓发生的接连不断的争战和残杀,是否真的会为第十八王朝英年早逝的法老带来亡者应有的幸福,让他得到永恒的安宁呢?”

看着自己苦守了几千年的财宝在眨眼间化为泡影,哈托尔不由惊骇:放眼望去,再没有曾经辉煌的巍峨金字塔,剩下的,只有空旷的陵墓和漫漫黄沙。

以后,这里再也不会被人类所注意了。

“铭、铭碑……!”忽然间,哈托尔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不顾一切的扑向那片轰炸后的废墟:“吾王的铭碑!”

她在黄沙中拼命的翻腾寻找着。传说中,每位法老的铭碑上面都记录着他一生最为珍贵的宝藏——那是这位君临天下的一代帝王、拥有世间至高权利与财富的法老心中最为看重的东西。

“在哪里,吾王的铭碑到底在哪儿?!”她几乎翻遍了墓内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所有的墙面和地面,可是都找不到那面铭碑的存在。

“难道是因为他年轻早逝,又是仓促下葬,所以没有准备铭碑?还是说,铭碑在刚才的爆炸中已经……!”

这时,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自己脚下,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里,一块半没在黄沙中的玫瑰色花岗岩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图特拉斯的椁盖。

她颤颤巍巍的拾起那块石板,拂去覆在上面的细沙。

这块古老的石板上刻着七个手写的血字。它们经历了几千年的风化,又承受了巴夏的冰冻和陆吾的业焰,却依然凭借残留其上的强烈执念幸存了下来。 

看到那七个字后,哈托尔顿时泪流满面,她的身子瞬间脱力,向后昏倒过去。

那七个字是当图特拉斯在被活活钉死在馆柩中时,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那石棺的内椁顶上刻出的文字。它们是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下,帮助他战胜一切孤独与恐惧、照亮他心灵的最后的光芒:

“——梅尔卡巴·哈托尔”

光芒如同太阳神一样永恒。


再度醒来后,哈托尔久久无言,神情却祥和而宁静。

“图特拉斯,我真傻,也许现在的你,灵魂才得到了真正的安宁。愿你在太阳神的守护下,平静地等待来世的光明,得以在天堂重生。”

她的思绪回到了两千三百年前,回忆起当她在街边落魄时,抬头看见的图特拉斯的微笑。那笑容温暖而明亮,即使经历了岁月交迭、世纪更替,经历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起与衰落、辉煌与悲怆,它依然如同这荒漠中的太阳一般,亘古不变地照耀在她的心上。

那份光明,曾经是她在这片喧嚣尘世中为之奋斗永生的全部源泉与希望。

哈托尔抬头对上辽阔荒漠中的一轮红日,轻轻笑了。

“图特拉斯,吾王,我来追随您了。”

她将那块石碑抱在心口,独自一人朝向沙漠深处走去。

“等等,哈托尔。”良追上前去,“如果你选择消失,那么从此以后,没有人会再知道这一切曾经存在。”

“这是我的命运。”哈托尔道,“也许我和你的邂逅便是注定。良,请你继续走下去。因为,千百年后,当大西洲终于走向灭亡之时,你就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明。”

曾经埋藏着最引人入胜的陵墓的帝王谷终于被毁作一片荒谷。但是与此相应的,这里再也没有人来惊扰,再也不会被人类发掘。

“谢谢你,良。”哈托尔的声音消逝在荒漠。

她的背影越来越小,逐渐凝聚成一个黑点。最后,那个黑点忽然迸发出夺目的金光,融入太阳的光芒中消失了。

天空中,蓝色的梅尔卡巴轮若隐若现。

“太阳神的光辉……吗。”陆吾注视着远方空广无艮的地平线,若有所思道。

良没有再追上前。那片金光消失后,他忽然转身,在无边的荒漠中咬牙狂奔,然后一跃跳入了沙罗尼河。

式神们纷纷讶异。

他在河底紧闭双眼,环抱两膝将身体团成球状,任自己在水中沉浮。

“就算你把自己藏在水里,我也一样能感觉的到,”在良身后,趴蝮轻轻甩尾,用柔和的水波安抚着他的脊背,“她帮你破除了一项执念,这不是很好吗?即使最坚强的人类也会遇见令他难过的情况,流些眼泪来疗愈你的心并不是件羞愧的事……傻瓜。”


*            *             *


第二天一早,良从帐篷里出来。

“我已经没事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他抚了抚肩上的古,对守候在门口的几位式神说道。

“那么,我们现在就启程。”开明兽立刻起身道。

“你这只老虎可真不解风情,小良才刚刚失恋啊。”麋在一旁用前蹄刨着脚下的黄沙,忍不住打趣道。

“你怎么好像倒挺开心的。”趴蝮揶揄的看了看麋。

“也许良迷恋的不是哈托尔,而是凝缩在她背后的几千年的大漠风华。”开明兽不以为然。

“说的真轻闲呢,明明刚做过那么不得了的事情。”趴蝮悠哉地浮现在开明兽一旁的空中,“使用业焰消除了如此大量的重金属原子,到底会召来怎样的后果呢?真是令人期待……”

“是啊,这个世界上任何的发生都会以震动的形式永远存在。就算沉入海底、飞到天上或者经历短暂的灭亡也不会改变。”开明兽低首看向自己不足半米宽的前掌,“趴蝮,也许我真的会有需要你帮助的那一天。”

良最后看了一眼已成荒原的帝王谷:烈日下,被黄沙吞噬的大漠一望无际,满目都是嶙峋狰狞的怪石。

他回过头来,与式神们继续向着亘古大陆的深处走去。


-鸱鸮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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